“你做甚!”载龇牙吼道。
罂冷笑:“你连我拍一下都受不了,再逞qiáng,先王也帮不了你!”说罢,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手臂,将布条缠在上面。
载脸色铁青地瞪着她,却没有推拒。
罂把布条缠好,打上结,看了看,坐回原地。她望向大门,人们已经把小山一样高的木料抵在门上。高墙外传来听不懂的呼喝声,一阵一阵,似乎聚集了许多人。
罂觉得心快要迸裂了,烦躁地伸手摸向袖子里,片刻,掏出一根长糙梗。她把糙梗掰做两半,发现载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
“要么?”罂将半截糙梗递给他。
载仍然盯着她,没有说话。
罂塞回袖子里,把另外半截咬在唇间,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们在叫什么?”罂问。
“不知,造势罢了。”载答道。
“怎不见他们放矢?”
“攻城用完了。”载淡淡道,片刻,又道,“我们也用完了。”
罂再吸一口,把糙梗夹在指间。
“会有援师么?”好一会,她低声问。
载没有答话,却道:“戎人围城之时,睢侯已派出使者。”
罂还想再问,这时,大门上突然一震,支撑的木料倒了几根。接着,又一声闷响传来,像有什么在外面重重叩门,众人登时哗然。
“戎人攻门了!”有人大声道。
援师
一时间,众人纷纷上前把大门抵住,更多的人登上高墙上,防止戎人从墙头上进来。
“你回去,休得在此碍事!”载倏地站起身来,把铜刀别在腰间,神气地大步走去。
罂心里虽不屑,可望着纷乱的众人,也觉得自己在此处不是办法,踌躇片刻,转身往堞雉那边离开。
大门的撞击声和喧嚣声早已传遍了高墙之内,原本惊慌的人们更加不安。每一次攻门的闷响传来,都会有小童被吓得大哭。
“……大巫,我那息子还在工方,可否为我占问一二?”罂听到一位老妇边擦着眼泪边向巫师问道,“若知他平安,我也可安心去呢……”
周围的人皆悲戚抽泣,罂觉得背上寒冷,加快了脚步。
待她回到堞雉,只见这里也一样恐慌。
不知谁人带了庙宫里的木主来,妇己正领着众妇念念有词地向木主跪拜,已经有人一边叩首一边忍不住哭出声来。妇妗仍然坐在角落,随着众妇一道念祷。姱已经没了先前的戾气,一语不发地依偎在妇妗身旁。
罂虽然在庙宫待了很久,对鬼神却一向没什么热qíng。她看着众妇,正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突然,“砰”一声,头顶的木板落下了许多灰来,像有什么重重地落在了上面。
众妇一阵惊叫,妇己抱紧了儿子,惊惧地望着上方:“怎……怎么回事?”
罂的心嘭嘭直跳,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望望四周,见皆是老弱妇孺,心里一横,抽出腰间铜刀,攀上通往楼上的竹梯。
“宗女!”妇妗急喝道,“快下来!”
罂没有开口,仍然向上攀去。
堞雉没有屋顶,上到去,夜风呼呼chuī过耳畔。楼下昏huáng的光照从木板的间隙中透上来,只见地上落着好些土石,再往墙边看去,一截长长的东西赫然伸在墙头。
罂吃了一惊,赶紧过去查看。木板在脚下“呀呀”作响,待她扶着墙边朝下望去,顿时惊呆。
这堞雉与高墙挨在一起,下面,就是睢邑黑乎乎的街道。
露出墙头的那截东西是一个长梯,因为日久风化松散,梯子伸上来的时候,一些土石落在了楼板上。
罂听到黑暗中有听不懂的人语声传来,心中大骇,急忙朝楼下喊道:“来人!有戎人要上来!”
一阵惊慌的声音传来,罂顾不得许多,急忙又冲到墙边,用力将那梯子往旁边推去。那梯子斜斜倒下,只听得下面的街道上一阵“哇哇”的叫声。罂又从地上搬起石块,朝下面狠狠砸去,能听到有人惨叫,且引得一片吵闹。
“宗女!”这时,几名大胆的妇人上了来。
“下方有戎人,快搬大石!”罂喝道。
妇人们见状已经明白qíng势,赶紧上前,与罂一道将堞雉上的石块搬起掷下。石块“咚咚”地落在地面上,声声闷响,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能听到下面人逃开的脚步声。
众人感到有效,愈加一鼓作气。
“竖戎!”罂身边一名宗妇边把石块砸下去边狠狠地骂道。此时,更多的妇人走上来帮忙,直到老旧的楼板开始摇晃,妇妗大声阻止,把一些体力欠缺的妇人赶下楼去。
墙上松动可用的石块越来越少,有的与huáng泥砌在一起,很难卸下。罂吃力地扳动一块石头,正感到困难,一双手伸过来,帮她把石块翻起。
罂抬眼,却见是姱。她看了罂一眼,没有说话,一道搬起石块朝墙下用力扔去。
一声带着咒骂的惨叫响起,石块似乎砸中了人,姱望向下面,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神色畅快。
就在这时,一团火光从下面掷上来,罂急忙把姱拉开:“当心!”
那火团滚落在地上,二人惊魂未定地看去,却是一截火把。未及站定,这时,更多的火把从下面飞掷上来,众妇连忙惊叫地避开。那些火把落在楼板上,竟烧了起来,登时火光灼灼。
“快下去!”罂朝妇人们喊道。
一阵纷乱,火焰在楼板上渐渐连了起来,妇人们连忙避到楼下。
罂和姱躲到角落,喘着气,瞪着那火光,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
戎人来袭,实在诡异得很。他们知道睢邑男子大多去了征伐,知道西北城墙有破损,还知道这个废弃的雉堞就在墙边,只须顺着梯子上来可以畅通攻入,扔火把上来能引燃楼板……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
正思索,突然,一个欣喜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援师!援师到了!”
罂和姱听到这话,连忙朝前往望去。
夜色仍然浓黑,高墙那边的火光依然刺目,可人们的喊叫声已经变得振奋。风中夹带着烟火的气息,罂看到许多人正朝大门的方向奔去。
心里的大石一下落定,罂欣喜地对姱说:“快下去!”
姱点点头,才迈步,忽然,一个黑影越过墙头跳了下来,正正落在二人跟前。方才众人躲避飞来的火把,戎人竟已乘机攀了上来。
姱尖叫起来。
那人亦发现了二人,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石斧朝劈来。二人急忙躲向一旁,那人瞅准了姱,再举起石斧,罂已经一脚扫向他的侧路。那人痛呼一声跌倒在地,楼板震得摇晃。
二人惊魂未定,却见墙头上又有人跳下。
“快走!”罂一推姱,她手忙脚乱地奔向竹梯。
竹梯攀行不便,姱还没下去,已经有戎人冲过来。
罂一咬牙,拔出腰间铜刀。
粗劣的石刃劈来,在风中带起呼啸之声,罂灵活地躲开,将手中铜刀挥去。刀刃划入骨ròu的感觉从刀柄传到手上,伴着惨叫,罂只看到血色掠过眼前,那人已经重重倒下。
“罂!”姱在下面大喊。
罂来不及多看,正要下竹梯,忽而一团火光迎面飞来,她急忙躲向一旁。
“罂!”姱惊叫。
一支火把落在了竹梯上,似乎带着油,一下引燃了楼板。
罂抬头,一个人影站在墙垣下,却蒙着面,手里握着铜刀。
“宗女么?”那人看着她,开口冷笑,qiáng调竟有几分耳熟,“原想要杀睢侯,不想只能杀个宗女,也罢!”说罢,挥起铜刀向她砍来。
罂闪过锋刃,将铜刀挥去。只听开裂之声响起,那人脸上的布被罂的铜刀划开落下。
四周的光照明亮,那张脸有几分面熟。
“积午!”罂睁大双眼。霎时间,心中的那些疑问全都解了开来,戎人攻城,原来是此人作祟。
积午被拆穿,脸色难看,目中登时杀气凛然。他将遮面的布巾扯下,冷哼一声,举起铜刀再度劈来。
罂左右已经无处可躲,急忙用手中的刀架住。铜器“铛”地jiāo锋,罂被那qiáng硬的力道震得后退一步。
对方的刀像落有千钧重力,罂使劲全身力气格住那刀刃,手臂发麻,仍被bī得动弹不了。
“哼!”积午发出轻蔑的声音,忽而松劲,却是将铜刀抽开,又从侧面劈下。
罂想再挡,却已经来不及,眼见着那刀刃bī到眼前,忽然,“嗖”地一声破空,一道黑影贯穿了那人的喉咙。
积午瞪着眼睛,刀仍聚在手上,却已经不会动弹。
罂看着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停留片刻,他忽然倒过来,罂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闪开。
“罂!”一个明亮而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罂回头,四周的火光已经越来越烈,烟气熊熊,好一会,她才看到堞雉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火光中,他身形挺拔,那面容,罂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竟是骊山中遇到的跃。
“罂!快下来!”姱对她大喊。
罂朝梯子那边看去,烈火已经熊熊燃起,根本分辨不出何处是出口。许是看到援师来到,随着积午上来的戎人都退了回去,堞雉之上只有罂一个人。
黑乎乎的烟气越来越浓,楼板被烧得炽热,罂想离开,却找不到路途。
“罂!跳下来!”
罂望去,却见跃已经站在了墙的下方,抬头望着她,张开了臂膀。火光灼灼,他的双眉紧锁,能看到汗腻的光泽在额头闪动。
罂的心里惊惶不已,看着他,却犹豫起来,楼板到地面,足有两丈的距离。
这时,忽然听“哗”一声,楼板不堪火烧,中间坍塌下了一大块。罂的处境顿时变得更加危险。
“罂!”跃吼道。
罂将心一横,闭上眼睛,纵身跳下。
风声和着人们的惊呼,在耳边呼啸而过。罂只觉身体在坠落,不一会,被稳稳地接住。
周围传来松一口气的声音,有人欢呼起来。
罂睁开眼,抬头。
跃满是汗水的脸正在眼前,看着她,那笑容映着火光,正如骊山下告别时一样灿烂。
再遇
罂望着跃,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里的声音被什么卡着。
跃的笑容愈加深刻,二人对视,他的胸膛起伏着,罂能感觉到粗重的气息喷在脸上,带着汗气,却温暖融融。
“册罂!”一个声音传来,罂转头,却见是羌丁正向她奔来。
“丁!”罂登时露出惊喜之色。
跃看向那边,片刻,又看看罂,松开手臂。
“册罂!”罂脚才着地,羌丁一下扑到她怀里,大声哭了出来,“我可担心死了!幸好遇到了跃!不然……不然……”他呜咽地说不下去。
罂心中感动,看向跃。
他仍站在身旁,火光在他高大的身形后面摇曳,罂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脸上俊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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