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婉如似乎坚qiáng了起来,脸上不再有泪水,又恢复了往日柔和的笑容,“如果能活着回去,我得先抱着我女儿睡一个大觉,好想她啊。”
我向往道:“是啊,我也想我爱人,想我妈,想我爸。”
顿了顿,她看着我道:“知道吗?当时我脚扭了,摔在地上时,我想过很多,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傻到冲下来救我,更没想到,那人会是你,顾靖,你……你骂我一顿吧,那样我心里或许还好受一些。”
咚!一块石头从水底撞了下树gān!
我稳了稳身子,摇头道:“说实话,当时我真挺生您气的,恨不得在您屁股……在您脚上踩一脚,但现在我想通了,如果换成是我女儿出了危险,当时您在身边又没有任何作为,即便我知道您真没看见,肯定也无法不带芥蒂地与您像往常那般相处了,其实,出了这种事,倘若您真笑呵呵地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那样才有问题呢,才不是正常人呢。”
“对不起……”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啊,肚子好饿,晏姐,回去以后你想吃点什么?”
“想吃我妈烙的烙饼,你呢?”
“我想吃我妈炒得宫保jī丁,想吃我爱人炖的那味道很差的啤酒jī翅。”
“呵呵,味道很差你还想吃?”
“嗯,不知道为啥,特别怀念那个味儿。”
“顾靖。”
“嗯?”
“对不起。”
“不是说了别提那事儿了吗?”
“对不起。”
“哎呀,您怎么又来?”
“……对不起。”我终于发觉了晏婉如有些不对劲儿,只瞧她挂着泪水的眼角笑着看看我,脸蛋上也泛起两个迷人的酒窝,“……活下去,然后告诉我女儿,让她以后一定听姥姥的话,不许淘气,不许捣蛋。”
我急道:“你怎么了?”
晏婉如笑了一下:“我的腿,坚持不住了。”没等我琢磨过味儿来,她身子猛然一沉,抱着树gān滑下去一大节,脚尖几乎都被泥石流冲到了。
“晏姐!”我悚然一惊,急忙向右挪挪,拼命抓住她的腕子:“快!爬上来!再爬上来!”我一只手和两只脚得固定住自己,此时根本用不上力气:“快点!别放弃!”
“没用的。”晏婉如还在笑,“顾靖,谢谢你。”
看着她缓缓下沉的身体,我大吼道:“晏婉如!你不能死!给我爬上来!”
晏婉如的眼眸有些迷离:“真的不想死啊……好想再见我女儿一面……我还没看她长大……还没看她成家……可是……没时间了……”她的两只脚已经沉进了湍急的洪流里。
村民们所在的山坡上爆发出惊呼:“晏老师!”
我艰难地爬到她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想帮她多坚持一会儿,但是,她的身体仍然没有止住下滑的趋势,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
“放开我吧。”晏婉如笑了笑:“该说再见了。”
我心里一狠,“我不会让你死的!”
晏婉如的脸上很是平静:“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还有办法,还有一个办法。”
“还有?”突然,晏婉如许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豁然变色:“小靖!你要gān什么?”
我把脚伸进洪流里,忍住刺骨的凉意,一点点向下爬着,“我妈脾气比较bào,但心很软,跟我爸一样,属于外冷内热的那类人,告诉我爱人,以后尽量让着点我妈,别跟她生气,别跟她较劲,还有,嗯,让她照顾好他们,我……可能回不去了。”
晏婉如疯狂地叫着:“不!不要!”
我大半个身子没入了泥石流中,“对了,别说我是为了救你死的,我怕我爱人吃醋。”憋了口气,我一头扎进水里,等脑袋付出水面时,我的头顶在了晏婉如的跨在,向上一用力,直接让她骑在了我肩膀上,但是,我却再没有力气拖着她爬上去了,只能死死搂住树gān,任由洪流冲打着我的下半个身段,而晏婉如,也终于止住了下落,在我手臂的支撑下,她的双腿也离开了泥石流。
“别这样!顾靖!呜呜!求你别这样!”
“你要是一松手,咱们都得完蛋,手抱紧了,别哭了,我不是还没死呢吗?啊!”我后背一痛,只感觉一块小碎石重重砸到我身上,火辣辣的,应该是裂口了,“……咝!”还没等我喘一口气,嗖,一只树杈从左腿上划过,裤子似乎都被撕开了,“……啊!”
“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忍着疼痛道:“没事,好着呢。”
“你骗人!呜呜!骗人!”
洪流里的杂物太多了,几乎每隔几秒钟就会有东西撞到我身上,甚至把我皮肤开出无数道口子,渗出鲜红的血液。
身体里的力量在渐渐流逝……
我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不然,为什么会突然连死都不怕了?
顾靖啊顾靖,你就是一笨蛋,这可是泥石流,你没事逞什么英雄?
现在傻眼了吧?老实了吧?要死了吧?
咚!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背后杀来,我胸口几乎都镶进了树gān上,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顾靖!呜呜!你怎么了?”
幸好水流已没有第一波那般湍急了,这一击势头虽大,但勉qiáng还是支撑了下来,“……没……没事儿……小意思……呵呵……才这么快小石头就想弄死我……它也太看不起我了……咳咳……”
晏婉如哭喊道:“血!胸口流血了!”
我眼前有些模糊,脑袋晕晕的,“不是血,你看错了。”肩膀和脖子上的重量越来越大,我明白,不是晏婉如便沉了,是我的力气变小了,纵然有水的浮力帮忙,可要背着一个人挂在树上,还是太困难了。
能坚持多久?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顾靖!呜呜!别管我了!你别管我了!”
我的力气早已用尽了,现在凭借的只是一丝毅力在支撑着,“晏姐……您放心……咝……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松手的……你一定得活着回去……我还有话让你带给我爱人呢……咳咳……您告诉她……说我爱她……特别特别爱……爱她爱得要死了……咳咳……我脸皮薄……结婚的那天……这话我没好意思说……呼……现在……恐怕没法给她戴上结婚戒指了……您替我带一句对不起吧……咳……好困啊……为什么这么困呢……”
“别睡!睡了就醒不了了!呜呜!别睡!”
“可我真的睁不开眼了呢。”
“不许睡!呜呜!那些话!我才不给你带!要说你自己当面跟她说!听见没有!顾靖!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
第186章 【活着,真好】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短很短的梦。
我梦见我当了皇上,跷着二郎腿大摇大摆地坐在寝宫里,皇后邹月娥和贵妃晏婉如正左一个右一个地给我捏腿,身后是其他嫔妃,蒋妍啊,席蔓莎啊,袁雅珍啊,有给我捶后背的,有给我捶肩膀的,哎呀,舒服死了。我心里这叫一个满足,得寸进尺地把她们全部搂在怀里,每个人脸上都亲了一口。
咔嚓,画面像被石头砸中的镜面一般四分五裂。
我瞬间清醒了过来,记得为救晏婉如,我是跳进泥石流里了,我死了吗?
耳边溅起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即使我努力竖起耳朵,也无法听清楚。身上好痛,胳膊,肩膀,胸口,大腿,脚腕,从上到下的每一寸肌肤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而且不论我怎么控制,身体也不听使唤,一动也不给我动。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线,那一刻,五感和四肢的支配权好像重新回到了我手里。
微微张开似吊着铅块的眼皮,努力往前方看去。模模糊糊中,我看到了一间屋子,不对,四周没有墙壁,这是一顶简易帐篷,我躺在一张chuáng上,全身上下都被绷带缠住了,跟个大粽子似的,周围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还零零散散有几套简易医疗设备,滴答滴答,挂在铁架子上的液体顺着导管慢慢流入我手腕的血管里。
“得救了?”我气息微弱道:“我没死?”
“啊!你醒了?”那个穿白大褂的女大夫惊喜地对外面喊道:“太好了!主任!他醒了!”
我想扭头,但发现脖子又酸又僵,根本动不了,“我这是在哪?”
“是救援官兵跟杨村外面山坡上搭的临时帐篷。”女大夫道:“你已经昏迷一个晚上了。”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传来,“晏老师!您也是伤员!请配合我们工作!不要随意走动!晏老师!”
“他醒了……他醒了……”是晏婉如喃喃自语的声音。
帐篷里,披着军大衣的晏婉如焦急地走进来,身后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
我的心终于放下了,勉qiáng让自己笑了一下:“晏姐,您也没事吧?”
晏婉如眼睛红红地看着我,突然一捂嘴巴,呼地一下扑到我chuáng前,呜呜大哭起来。
我呃了一声,想伸手给她擦擦眼泪,但手也动不了,“别哭了,咱们不是都好好的么,你快回病chuáng躺着吧,别给大夫添麻烦了。”可不管我怎么劝,晏婉如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我被子呜呜哭着。
她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老村长和几个村民陆陆续续走进帐篷,我还看到了杨义,看到了他的父母。
我笑了笑,算是跟他们打过招呼。
穿白大褂的主任提醒道:“病人还在恢复期,有话大家尽快说,别耽误病人休息。”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走到我身边,脸上有些激动,有些愧疚,“小伙子,我代表全村人,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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