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其实严格地说,血láng并不是他的狱卒,他是监狱长,整个部落的人,哪怕是一个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小毛孩儿,都是狱卒——他是这个部落的囚犯。
印第安人对毛嘴子的确充满了戒备和敌意,戴维不怪他们,毕竟西进运动中白人对他们gān的事儿他在书里读到过。他只是有点儿委屈,要知道,在人权这个事儿上,他绝对是站在印第安人一边的,可他们有时候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和善,而且他们看着他用休休尼语jiāo谈的时候,听口气也知道不全是好话。
好在他多多少少帮他们治疗了一点磕磕碰碰和头疼脑热的毛病,这让印第安人中的极端分子也没有趁着他落单的时候特地上门来揍他。他们释放的最大善意就是给了他“白皮白骨”这个名字。
当血láng第二天正式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表qíng严肃,好像是递给他一袋金沙:“‘刺骨’同意给你这个名字,他从炉火的灰烬中看到了圣灵的明示。”
刺骨是部落里老巫医的名字,如果不是他老得已经难以从自己的帐篷里挪动出来,也许人们就不会那么急着要找到医生,甚至不介意他是个毛嘴子。
听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戴维有些气馁地说:“帮我谢谢他,虽然我不太肯定有哪位路过的神会在火堆上写那么复杂的词组。嗯,当然英文的YES要简单很多,但我相信你的圣灵们也没有这个时间。”
血láng蹲在他面前,盯着他说:“名字是一个身份,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如果你不喜欢,想要换一个,那么你必须用行动去改变人们的看法。”
你是哲学家还是心理医生啊,戴维咧咧嘴:“那个,你们想叫就叫吧,不过你既然会说英语,还是叫我戴维吧,怎么样?别像对待米洛先生那样叫他铁圈,这老让我觉得他的是个AI……”
血láng皱了下眉头,显然不明白AI是什么,但他也没有问。“监狱长”集中注意力考虑了下囚犯的提议,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于是就这么成jiāo了。
大概新名字的确有魔力,当部落里的印第安人用那几个词儿称呼他的时候,好像一下子脸声调都变得柔和起来了,甚至会在他gān活儿之后递给他半块玉米饼什么的。等到第二天的夜里,几乎每个见到他戴维的印第安人都能称呼他了,并且他也已经记住了自己新名字的发音,并且可耻地觉得它顺耳了……
“今天不会还有割破了手或者吃坏了肚子的倒霉鬼上门吧?”
白皮白骨结束了对昨天的回顾,终于从“chuáng”上爬起来了,他睡眼惺忪,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他的“同居人”早已经离开了。作为部落中数一数二的猎人,他很早就和其他人一起寻找食物了。他们会带回野兔、蜥蜴、沙鼠和蛇,运气好的话就还会有一些鸟。血láng说如果这里的猎物不够,他们会再往山脉那边走一段,在植被茂盛的地方重新扎营。如果不是拉科塔人,他们可以走得更远,围捕那些迁徙的野牛,那是更加充沛的食物来源,而且还有很多可以利用的东西……
戴维对于印第安人的分类和历史都很模糊,他不太明白拉科塔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反正血láng说的时候,牙fèng里都透着厌恶。
算了,反正不是很懂他们部落之间的爱恨qíng仇,戴维也没有多问。
他打着哈欠走出了血láng的帐篷,因为觉得早上还有些凉,所以披着一块鹿皮褂子。他打算找灰雨提供一些早饭,如果不是玉米饼就更好了。那玩意儿虽然滋味还不算坏,但也不想天天吃啊。
也许上帝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他的祈祷,他没有找到灰雨,但却有个小女孩儿站在帐篷外等着他。一看见他出来,那孩子就高兴地叫了他的名字,把手里的一个陶盆递到他的面前。
哇哦……
戴维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即便现在他饿得咕咕叫,这投喂的食物也太超过他的接受下限了:那是一串肥大的蚱蜢,或许还有别的昆虫,被辣椒和其他的粉末包裹着,然后烤成了深棕色,虽然旁边还点缀着几个浆果,但毫无疑问她要他吃的是是虫子们。
“早上的蛋白质摄入不能太丰富了吧?”戴维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把那个陶盆往小女孩儿的方向推了推。这个动作意味着拒绝,虽然戴维拒绝的只是这份早餐,但显然那个小女孩儿理解的是自己的更一进步的要求也被拒绝了。她着急地上前一步,把那个陶盆塞进了戴维的手里。
语言不通简直是造成惨案的根本原因啊,戴维哭笑不得,他指指那虫子,又使劲摆摆手。那孩子反而捡起一个塞进嘴里,嚼得咔嗞作响。
“我不是说这东西不能吃,我只是不喜欢吃,我的口味很传统的,宝贝儿。”戴维指指虫子,又摆摆手。
那女孩儿gān脆又捡起一个朝他的嘴巴里塞去。
你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戴维觉得这小女孩儿的表qíng和眼神都在坚定地表达这个意思,将来一定是女王。
就在他被准女王塞虫塞得都要哭出来的时候,有人用印第安人的话喊了几句,那孩子停下了动作,转过头去。
谢天谢地“监狱长”回来了,正朝着这边走来。他的手上拎着两只倒霉的兔子,另外一只手提着一柄长矛。
那个女孩儿跟他说了几句,他也轻声回复了,于是那个女孩把陶盆递给他,又转头看了看戴维,一溜烟跑了。
戴维大大地松了口气。
“断刺是想你接受她的好意。”
“心领了,我个人还是比较偏向哺rǔ动物的ròu,比如你捉到的。”
“兔子?”血láng说着,提起来看了看,“这个要分一些给那些不能狩猎的人。灰雨在哪里,她应该在帐篷外看着你。”
“没必要,你知道的,”戴维说,“毕竟拿炸虫子袭击我的不法分子就那一个。”
“她不是保护你,只是限制你就这样随便地走出帐篷,你毕竟是一个俘虏。”他好像很喜欢那个单词的发音,再次qiáng调,“你是一个俘虏,虽然你有了名字,也帮我们的人治疗,但你是毛嘴子。”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舒适感被这样一通冷水浇散了,戴维想起这个男人对自己投掷出匕首的那个表qíng,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原本你以为跟一头猛犬做了朋友,结果它转过头的时候还会对你龇牙,并且发出威胁的声音。
但血láng显然没有体会到戴维这细腻的心思,他把兔子放在地上,朝小女孩儿跑走的方向指了一下:“断刺说她的父亲需要你帮助,前几天他受伤了。等灰雨回来,你吃点儿东西,我带你过去。”
“然后呢?”
血láng挑了挑眉头。
“又给人看病吗?”戴维烦躁地说,“我总不能就这么一辈子当白皮白骨,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
(中)
戴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当他一时热血上脑地吼出他的疑问后,血láng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掏出了他的匕首,戴维刚想说“算了,不回答也没关系,动手就不好了”,就看到血láng蹲下来,开始给野兔剥皮。
印第安人压根就没打算回答他,看起来也像是没有答案的样子。
或许那个叫红手的酋长还没有最后决定他怎么办,是拿来当祭品,还是拿去敲诈毛嘴子们——如果他们愿意为他付赎金,或者gān脆就这么把他留在部落里,当做奴隶。他们也许还在观望,冷漠地看着他gān活儿,评估到底怎么处置才能把他彻底榨gān。
戴维心里不是滋味,在怒气过后有种深深的疲惫。他在理智上很明白这种cha曲只是qíng绪上的发泄,血láng说的再真实不过了,大概印第安人没有毛嘴子那么多的弯弯绕,所以反而直接得有些残忍了。
戴维坐在帐篷门口看着血láng收拾野兔,觉得那个男人血淋淋的双手仿佛仿佛是在剥自己的皮。他扭开了头,僵硬地忍耐着让人尴尬的时间。
就在他反复体会相对论中关于时间的粗浅理论时,灰雨终于回来了。看样子她是去弄了点果子,但血láng显然是口气不好地责备了她擅离职守,兄妹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好几句。戴维撑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们休战了,终于腾出手来喂饱了他。然后血láng就领着他去“出诊”……
这一次他无能为力,因为那个叫“断刺”的小女孩儿的父亲伤口已经感染,他发着烧,一看就是败血症的。在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抗生素药物,除了尽力让他降温,只有尽力补充点营养,希望能靠着他自己的免疫系统扛过去。
戴维看着那个印第安女孩儿用黑而亮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透着祈求和期待。戴维不敢迎接她的目光,他头一次对自己冒充大夫的这个举动充满了羞愧,虽然即便有真的医生来到,这个满脸通红,高烧不退,身上出现浓重,神智已经不算清醒的男人恢复健康的可能xing也不太高。
他艰难地给血láng说了他的看法,然后就钻出了帐篷。
太阳已经靠近了最高点,发烫的日光让他感觉光着的脑袋和上半身都被炙烤得难受,在帐篷的周围,还有一些人看着他。那都是一些女人、小孩儿和老人。戴维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是白得发亮,在一片huáng色和棕色中显得那么醒目,很难让他们不注意到他——他们的目光各式各样,有些是好奇,有些是探究,但其中没有凶狠的,甚至有些是友善。
不过戴维还是在这样的围观中感觉到自己的孤立。他不属于这里,他始终是一个异类。也许他们对他失望之后,他的处境就会恶化,甚至更加糟糕。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回避那些目光的时候,血láng也从帐篷里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那个那个小女孩儿。
戴维不敢看那孩子,只是向血láng嗫嚅道:“我很抱歉,她的父亲……如果有药可能会好些……”
“他的时间还有多久?”
“我不知道……”戴维说,“应该是一个星期,哦,就是七天,或者更长一点儿。”
血láng点点头,转身蹲下,对身后的女孩儿说了几句。那孩子紧紧地攥着拳头,黑色的眼睛里迅速地浮起一层水气,接着两颗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戴维心中有些堵,他走开了两步,背对着他们。血láng低声和小女孩说话,戴维能听见那孩子拼命压抑的哽咽,还有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感受到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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