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联想使得戴维觉得,在事qíng解决之前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只跟吴有金待在一起,在教堂墓地和棺材铺这两点之间移动,陪着吴有金记录那些数据。又一次他特地去给那株移栽的仙人掌浇水来着,因为他实在太无聊了……
不过,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戴维发现吴有金似乎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虽然说是自己把观测的任务qiáng行甩给他的,但就他们两个的知识水平来说显然这安排是合理的,而且吴有金也没有明确地表示过反对。然而从第一天的测量后吴有金趴在桌子上写写算算,脸色就有些不对劲。而当他第第二天第三天继续记录数据回来运算之后,几乎不怎么搭理戴维了。
就算戴维想要从他那里套话,吴有金也仿佛心不在焉,将脑子放在了别处。
这一定有问题,可到底是什么问题,戴维却不知道。他没有去bī迫吴有金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早晚都会bào露的。如果他早知道是以哪种方式,说不定他真的会实现就向吴有金施加一点小小的压力……
第四天的晚上,戴维在他的房间里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一阵砰砰的声音给惊醒了。要知道自从他到了洛德镇睡眠就不怎么好,时刻都在提防着有一颗流弹穿过窗户打到他的墙壁上,就跟生活中阿富汗和叙利亚一样。
所以当那声音响起来没多久,他就醒了。他趴着没动,像野兔一样竖起他(想象中的)耳朵仔细辨别——那声音来自隔壁房间,吴有金的房间,一阵一阵的,时轻时重。
戴维立刻爬起来,偷偷摸摸地来到墙边,像个卑鄙的长舌妇一样把耳朵贴上去。
的确是钱钱那边传来的声音,像是在地板上砸什么东西,而且在间隙中似乎还能够听到一点抽泣的声音。
戴维新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他光着脚跑到隔壁,一把推开了门。
在点着一只蜡烛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圆桌周围布满了橙huáng色的光。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吴有金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一堆书、本子,还有来之不易的铅笔。他的动作徒劳而又绝望,当戴维冲过去抓住他的手,看到他眼睛通红,满脸的泪水。
戴维真的给吓到了,用力摁住吴有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嘿,钱钱,你睡不着吗?失眠了?做噩梦了?冷静点,兄弟!”
吴有金看了看他,忽然用力甩开他,接着狠狠一推,他的表qíng让戴维有些心惊胆战。
“完了……”吴有金摇摇头,“我们回不去了!”
戴维依然保持着微笑:“别犯傻了,钱钱,你大概累了,很抱歉我把事qíng都jiāo给你——”
“你还不懂吗?”吴有金向他咆哮,“我们完蛋了!我们被困在这鬼地方,再也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看样子钱钱的研究工作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人都有qíng绪,这很正常,戴维立刻决定肩负起心理疏导的责任。
“你累了!”他用肯定的语气对吴有金说,“现在躺上chuáng去,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了。”
吴有金却歪着头看他,冷冷地一笑:“是不是还要让我喝点儿热水啊。”
戴维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钱钱可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吴有金不再捶打那些书和笔记本,他就像用尽了力气一样,歪歪斜斜地走到chuáng沿上,一屁股坐下来,低垂着头。
“我们回不去了,戴维,”吴有金声音低哑地说道,“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个坐标,我们得到的信息毫无价值,除了留在这个地方,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qíng绪发泄,戴维担忧地想,他凑过去,盘腿在chuáng前的地板上坐下来,尽量用平常的口气跟吴有金说道:“我不如你聪明,钱钱,我相信你说的肯定有道理,可你得详细地告诉我才行。为什么那个坐标找不到?”
“时间……”吴有金说,“我们每天去观测记录的数据根本没用,要想通过测量正午太阳高度角,再算出纬度的办法,现在的时间是根本不行的,必须是chūn分和秋分日,或者是夏至和冬至日。现在才7月底,我们测量的数据用不上!”
“那就是说我们至少要等到秋分日才行,现在就完全没希望吗?”
“现在的数据没法算,就算有经纬度,也得减去huáng道夹角。”
“那我们可以等等,只要两个月,不其实只要一个多月就到秋分了!”
“可是那时候依然会有误差,如果误差一个维度,可能就会差到110多公里!”吴有金抬起头来,一脸的苦笑,“我们永远也没法拿到一个准确的经纬度,没办法!”
戴维觉得背心有些发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笔记本和散落的糙稿纸,想象着吴有金在昏暗的灯光下计算时,越来越浓重的绝望。
吴有金用手揉了揉眼睛,看着戴维:“我这几天一直在记录,我并不介意你心不在焉,戴维,我压根不在意你偷不偷懒。可是你知道吗,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忘记了观测的正确时间。天啊!我竟然忘记了要在二分二至日才能测量到正确数据!这是我小学就应该知道的常识,这是常识!我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最可怕的就是我竟然将最基础的科学知识都忘记了!戴维,这里就是一个莽荒之地,他们不稀罕任何科学,活得像畜生一样,只会用武力来达到目的……我们待在这鬼地方,早晚都会被同化的!我就是这样的例子!我已经感觉到了,那些以前习以为常的东西,我统统在遗忘,昨天晚上我竟然花了一分钟才想起普朗克常数。”
“那是什么?”
“哦,天啊,描述量子大小的,h=6.6260755(40)×10^-34J?s。”
“我完全听不懂,钱钱,你还是很了不起的。”
“闭嘴,戴维!”吴有金变得更加愤怒,“你比我好!你比我更能适应这个地方,我看得出来!你那么轻易地就可以和印第安人jiāo上朋友,血láng也好,他那个漂亮的妹妹也好,你已经和他们很熟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真心信任,还有卢卡斯警长,为什么你就能那么轻易地给他编瞎话?我做不到,戴维,我不像你。我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我找到了一个机会躲在这个棺材铺里,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因为一个失误被人揪住决斗,或者是被看出我的来历有问题,把我当成罪犯。我用了很多方法来掩饰自己,还是提防不了那个jian诈的警长!你知道我每天在他的监视下过日子有多痛苦吗?他的眼神让我紧张得快要吐了!我没法再待下去了!”
“钱钱……”
“让我说完!”吴有金制止了他,“知道吗?你来了以后,我快高兴疯了!这简直拯救了我!原来这一切不是我的噩梦,这个地方果然是有时空通道的!我有了一个可以jiāo流的人,一个跟我又相同时代背景的人,他懂我的价值观,懂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他懂我在说什么。更重要的是,他能跟我一起寻找回家的办法!我简直是被拯救了——也许我表现得比较冷漠,可是,老天啊,你在这个鬼地方做戏两年,脸皮早就钙化了,缺少表qíng是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你人不坏,戴维,虽然你总是耍小聪明,但你真是一个好人,比我外向多了,又好jiāo流。我们原本是天然的同盟,可是你跟我不同,你为什么要那么积极主动地去管闲事?你知道这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后果吗?要想回去,就不能让自己留恋这里的任何东西,不能改变这里该有的事qíng,就算是野蛮的屠杀,也不关我们的事。在这里的人,我们也不能跟他们jiāo朋友,他们会让你心软,让你忘记自己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在那里生活!别把我当坏人,戴维,我并不铁石心肠,我只是清楚在这里逗留得太久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你不是已经开始改变了吗?你现在还把回去当成头等大事吗?”
他qíng绪失控的时候总是这么爱说话,戴维看着吴有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对不起……”他真心实意地感到了内疚,“我想我大概真的太忽略你的感受了,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的压力这么大……但是,钱钱,你应该相信我,我并没有忘记咱们的目的。我还是要回去的,和你一起回去,咱们的那个世界。”
吴有金又用手揉了下眼睛——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落泪,戴维看得出来,中国人对于自己的qíng感表达一直都很克制。
他抓住吴有金的手:“听我说,你不能放弃希望,我们已经很接近了,别气馁!我跟血láng和警长能说上话,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有多喜欢他们。就像你说的,咱们在洛德镇住着,要好好的隐藏自己,总不能什么事qíng都不参与吧,那不是更让人怀疑?你应该相信我,要我一辈子不能玩XBOX,不能更新推特,不能吃到巨辣汉堡,这简直比无期徒刑还难熬。”
吴有金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戴维继续鼓励他:“好吧,就算是你忘记了关键时间节点又怎么样?还有别的办法啊,上次你不是说过六分仪?”
“六分仪是晚上用来通过北极星观测,这个倒用不着等到二分二至日,可中间有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这也不是问题!”戴维说,“能搞到六分仪,就可以问道会使用的人,那些当过海员的,或者要测量矿脉的人,总有人会用这个辨别维度,咱们先去找六分仪就行了!”
戴维提供的新思路似乎让吴有金有些意外,他慢慢抬起头,似乎在思索着。戴维给了他一点恢复的时间,看着他红红的眼睛里渐渐地又有了神采。
好了,戴维想,总算是抢救回来了。他松开吴有金的手站起来,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睡吧,钱钱,明天我们就想想办法怎么找到六分仪。”
吴有金乖乖地“嗯”了一声,倒在chuáng,仿佛用尽了力气一样,糙糙地脱掉鞋,拉过被单盖在身上。
戴维走出房间,为他带上门,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躺着chuáng上的人幽幽地问道:“你真的没把血láng当朋友吗?”
“……有。”戴维说,“但朋友也是可以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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