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别过了头,心底却是一寸寸软了下来。
还有什么人,能比朱棣更将他放在心上看重呢?
陆长亭心底被满足的感觉愈发地qiáng烈了起来。
朱棣陆陆续续说了许久,却见陆长亭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他不得不停下来,低声问:“可是何处不妥?”
陆长亭当然不会说,我被你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陆长亭浅浅一笑,双眼紧盯着朱棣,道:“四哥继续说啊。”虽然没有回答朱棣的问题,但陆长亭这个笑容就足够将朱棣糊弄过去了。
朱棣忍不住捏了一把陆长亭的脸颊,忍住了在花厅中动手动脚的冲动。
陆长亭很是乖觉地将自己的茶杯递给了朱棣。
这样看似隐秘实则毫不掩饰的亲昵动作,一下子就取悦了朱棣。对于恋爱中的男人来说,爱人的口水都是香的。
对于此刻的朱棣来说,也是这样。
他就着陆长亭之前喝过的地方,轻轻印上去,跟着喝了两口。面上表qíng是越加地和颜悦色了。
朱棣点点头,正要继续说,待那日要宴请何人前来的时候,程二的声音在花厅外响起了。
“主子!”程二紧紧捏着一卷册子,面上神qíng有些复杂纠结。
能让程二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倒是有些稀奇了。
陆长亭都不由得身子前倾,好奇地问:“是什么事?”
程二低声道:“碰巧撞上了您派出去查那杨清的人。”
陆长亭和朱棣都没说话,他们都静静等着程二继续往下说。
“我们抓住的白莲教众中有一人默写出了几份名册,王府的人正在四处比对名册里记载的名字。”说着程二抖落开了手中的名册,放到了朱棣的身前:“您看,这里……”
陆长亭伸长了脖子去看,整个人都快贴到朱棣身上去了。
程二全副心神都在那册子上,竟是也没注意到陆长亭与朱棣过分亲密的姿势。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陆长亭指了指册子上那个名字:“……杨勇?”
程二点头:“这人乃是白莲教分坛较为有地位的一人,他手下有不少商铺,还做了不少拐人的勾当。但白莲教中的人也只知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模样长相。”
“原本我都以为此人难以寻到了……”程二顿了顿,冲门外招了招手:“进来。”
陆长亭转头看去,却见三子小跑着进来了,手里也捧着册子。
三子先是见了礼,而后才低声道:“这是杨清的身世来历。”
陆长亭取过来打开一看,却见里头赫然写着,父:杨勇。
这个名字其实非常大众,普通到随便揪一个路人甲也许就叫这个名字。但和白莲教扯上了关系,那必然是不能漏放过任何一个人。
且不说此杨勇究竟是不是彼杨勇,杨清都已经作死作到顺手把爹给坑了。
朱棣瞥了一眼,沉声道:“看来倒是正好了。”
程二笑了笑:“可不是正好么,我现在就去抓人。”
程二虽然平日看着有些吊儿郎当,但行事却十分稳重,朱棣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全权jiāo给他去处理了。
陆长亭舔了舔唇,咋舌道:“若杨清的父亲当真是白莲教的人,那这……bào露得可就有些冤枉了。”
古人谈论人的时候,都少有直接提起别人大名的时候,除非是你想要和那人结仇了。何况杨勇这等小人物,寻常时候绝不会出现在朱棣的耳中。若是靠燕王府的人一个个去排查姓杨名勇的人,那绝对是要等上一段时日的,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是即刻便发现了。
朱棣低声道:“倒也不冤枉,日后被查出来,一样也是这个下场。”
朱棣低沉的嗓音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yīn冷。
陆长亭很敏锐地感受到了朱棣对杨家的态度,大约不管杨勇究竟是不是白莲教的人,最后杨家都会被处置……
陆长亭并非什么圣母,他一想到那个蠢笨至极、得寸进尺的杨清,便觉得杨家落得这个结果也怪不了别人。
他可不愿意杨清真的到处传播他同朱棣的事,他更不愿意见到杨清费了劲儿地往朱棣身边挤。
朱棣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陆长亭一手夺了过来:“凉了……”从前都是朱棣提醒他茶凉了,没想到还有一日轮到他来提醒朱棣了。
朱棣笑了笑,让人换了杯热茶来,但却是先递到了陆长亭的嘴边。
陆长亭条件反she地低头舔了一口里头的茶水,然后便见朱棣收回了茶杯,自己仰头将剩下的喝了个gāngān净净。
陆长亭:……
……幸好这茶水并不怎么烫。
“长亭去休息吧……”
陆长亭却没有动:“四哥还有事?”
“嗯,想必一会儿那杨勇也会被带回来了。”
陆长亭闻言自然更不会轻易挪动了:“那我与四哥同去吧。”
朱棣却难得地犹豫了:“燕王府中设有牢房,但那处,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王府中当然是不能设牢房的,但哪个王爷当真那样规矩?
燕王府同样也有这种地方的存在,只是从前陆长亭的确没有去过。何况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是正儿八经被坑进了县狱里去。而那汤家人则更惨,直接被押送到应天府去关着了。
像杨家父子这样的,真是头一回。
可陆长亭会畏惧这样的地方吗?自然不会。他连锦衣卫的诏狱都去过了,还会畏惧这?
见陆长亭没有说话,朱棣便知道陆长亭是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了。
朱棣无奈,只得道:“那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待人带回来了,我们再一同前去?”
“嗯。”刚通过了院试,陆长亭也是难得的轻松。他自己都未发觉到,他心底本能地想要和朱棣待在一处,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就只是这样坐在一处。
朱棣让人取了书来。
陆长亭只瞥了一眼,隐约看出是兵书。
陆长亭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手指也发痒了起来。
他让人取了纸笔来,又开始画新的火器图。
光有火器还不够啊……日后还得多寻些矿开采出来,才能为国家提供足够的能源,为军队提供足够qiáng劲的后盾啊。
这一点,对于陆长亭来说倒是不难。学风水,当先要学的便是地理。要寻矿对于他来说是可以做到的。
……
花厅中很快重归于宁静。
下人们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极轻,极轻。
这一待,便待到了夜色慢慢降临的时候。
朱棣先让人摆了饭菜,两人一同用了些食物,然后朱棣才叫来人询问了程二在何处。
约莫半炷香后,程二出现在了二人的跟前。
由程二在前引路,他们一路走进了王府私设下的牢房。
其实这里比起县狱要显得整洁许多,大约是因为启用不久的缘故,里头没有充斥着的血腥气和臭味儿、霉味儿。只是牢房之中不见天日乃是所有牢狱的共通点。
墙壁上的火把和油灯照亮了脚下的路。
身边更有朱棣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陆长亭完全不用担心会滑倒。
有牢房的地方,便容易生出脏污来,待得了空,得弄个风水物将此处镇住,免得毁了燕王府的风水才是。
这条路并不长,他们很快便走到了目的地。陆长亭也只有先按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程二指了指牢房里:“里面便是杨勇了。”
隔着栅栏,陆长亭能瞥见里头站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男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立即便转过了头来。陆长亭一眼认出,这正是之前带着杨清到燕王府门外来道歉的那中年男子。
若他真是白莲教的人,那么之前带着杨清数次上门来的举动,便显得耐人寻味了。
就在陆长亭回想之前中年男子在燕王府门外都是作何表现的时候,杨勇死死地盯住了他们,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凝成实质一般。陆长亭可以充分感受到这人身上的怨憎和不甘。
陆长亭不觉得自己的感觉会出错,那么……这人的身份毫无疑问了。
他就是程二在寻找的那个白莲教的人!
因为若只是寻常百姓,在被燕王府的人带走关入牢房后,第一反应应该是喊冤,然后询问自己犯了什么罪过,再是求饶……而不会是这样的冷漠、满含敌意。
只有在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抓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看着杨勇此刻的表现,陆长亭心底都还微微有些惊奇。这副模样的杨勇,可实在难和之前伏低做小的模样联系起来。此时的杨勇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自己锐利的一面。大约是他觉得自己被抓住,便再没有后路了,所以他没有跪地求饶,没有狡辩求生,而是选择了展露出骨气的一面。
可惜了……杨清不仅没学到他的骨气,就连他善于隐藏的聪慧也半点没学到。
在陆长亭打量他的时候,朱棣也在打量这人。对于朱家人来说,显然对白莲教中人的憎恨厌恶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朱棣并不急着先审问这人,而是先用冷酷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对方,先用天家威严将对方压垮,bī得对方惶恐畏惧。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主子不说话,旁边的人自然更不会开口说话。
于是这时候杨勇倒是先开口了。
“燕王好本事。”杨勇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解:“我知道想不明白,我究竟何处露了马脚,才让燕王府盯上了我。”他所有的部署还分毫未动,他真正的图谋还未正式开启……但就是这时候,他规矩地坐在家中,竟也被燕王府的人找上了。
他生xing谨慎,哪怕是在白莲教中,所露出的信息也甚少。唯有一个真名,乃是白莲教为了便于管理,才要求必须留下的。
而他的真名也是一大优势,毕竟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谁会想得到,他一个普通百姓,一个正经童生的父亲,会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呢?偏偏……燕王府想到了。
想到这里,杨勇的目光不由变得愤恨了起来。
准备数年,却莫名其妙毁在一朝…… 他如何能不愤恨,如何能甘心?
而这厢的陆长亭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实在太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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