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陡然便将洪武帝刚才的话拔到了另一个高度——当今皇帝陛下都在期望他能入得殿试。
众人看向陆长亭的目光都微微变了,再没谁敢将这人单纯当做那位善风水救过太子的陆公子了。
朱棣侧过头看了看了陆长亭,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洪武帝有意抬举陆长亭,自然便趁此机会,与陆长亭多说了几句话,一时间殿中和乐融融,至少乍看上去是和乐融融的。
而此时另一边呢?
小太监回到了殿中。钦天监众人朝他身后望去。
奇怪!并无仪仗!
连多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皇上呢?
莫非是这小太监没有传话过去?老者冷下脸来,道:“你可是没将消息禀报上去?”
小太监原本就觉得心头不痛快了,此时还听人这般质问,便板着脸道:“我不过是个小火者,哪里敢不报与陛下?只是陛下听过之后,便打发我回来了。你们且等着吧!”
一中年人怒不可遏地打断了他:“你胡说……陛下心系皇太孙,我们已经得知皇太孙的方位,陛下听了过后,怎会不前来?定然是你……”说到这里,那中年人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xing,口中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顿住了。
不,不不不,不可能……陆长亭那厮怎么可能比他们先卜出皇太孙所在呢?
“你胡说!”那中年男人更大声地斥责道,好以此掩盖心中的不确定。
老者还未想到这一茬,因而也是怒极,连声道:“我要见陛下!”
小太监面色冷漠地吐出了一串话:“陛下是不会见你们的,皇太孙已经找到了,陛下去瞧皇太孙了。”
“……你说什么?”老者一愣,随即他面上转怒为笑,道:“你早说不就成了吗?可是在你禀报陛下后,陛下便立即前去寻找皇太孙了?”
小太监面色更冷:“不,我的话还未说出来,皇太孙便已经找到了。”
老者失笑:“这不可……”能。
当真不可能吗?
老者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个gān净。
也是有可能的,……还、还有个陆长亭。毕竟还在殿中时,陆长亭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找到了皇太孙的踪迹,而皇上也当真带着陆长亭前往了。
老者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时细细想来,他方才回想起当时陆长亭是如何说的……他说,他说皇太孙应当在太子东宫……是了,当时自己还讥讽他编了胡话。
老者身后的一gān人也才纷纷想起,陆长亭比他们更早地指出了所在。
谁能想到,待到他们占卜时,上天指示的方位也正是东宫方向呢?方才得到结果后有何等喜悦,此时想明白之后便有何等失望。正如兴高采烈之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数九寒冬的冷水,其中滋味实在叫人心底不断泛起彻骨的冰寒。
此时老者仍不愿死心。
他甚至希望他们所占卜的结果也是错的。
皇太孙根本就不在东宫!
老者为自己这等污浊的想法惭愧了一瞬,嘴上还是问道:“皇太孙如今身在何处?”
“我怎知晓?但想来已经同陛下在一处了。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到了陛下跟前时,皇太孙已经寻到了。”小太监重重咬了“已经”二字。
老者最后的希望就此破灭。
钦天监一gān人登时都没了声音,个个都成了闷葫芦,但实际上他们心中都是不服气的,他们学了多少年,经了多少事,那陆长亭又才学了多少本事?他才什么年纪?何况他还在皇上跟前张嘴便说自己不善占卜。
一个不善占卜的,将他们都比下去了?
哈,怕是刻意为之!
钦天监众人哪里知道,陆长亭是真不会,所以先提前给洪武帝打了个预防针,至于会不会刺激到钦天监,这完全不在陆长亭的考虑之中。
这边殿中气氛很快便沉浸在了一片低迷之中。
偏偏没有洪武帝发话,他们还不能离去,只能老实等待在这里。
此时东宫中,洪武帝带着朱允炆离去了,便只剩下了陆长亭、朱棣、朱标,和一gān宫人。
朱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错了吗?”他难道不该护着吕氏吗?
陆长亭和朱棣都未开口说话。
朱标也不指望他们能回答,当即站起身来,让人送他们出宫去。是的,现在朱允炆已然寻到,自然便让他们出宫去了。
待陆长亭和朱棣一走,朱标便立即起身前往了太子妃如今的居所。
朱标满怀悲愤,悲是悲吕氏如今的境况越加地坏了,愤是愤她怎能下手坑害自己的儿子?
朱标勉qiáng压住了心中复杂的心绪,走到了门外。
此时门内突然爆出一声尖叫。
朱标心一紧,一脚便将门踹开了:“出了何事?”
几个宫女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见了朱标后,便当即跪倒在了地面上,未语泪先流,哽咽道:“太、太子……太子妃,太子妃她……她去了!”
这几个宫人虽然慌张,倒并不如何畏惧。毕竟他们知晓他们的太子殿下心地仁善,分外理智,绝不会迁怒他人。
而朱标在闻言之后,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面上表qíng陡然平静了下来,叫人看不透其神色。
但就是这副模样,让跪地的宫人们,和外头的侍卫们,都觉得心底微微泛起了凉意。
似乎……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宫女颤抖着出声:“殿下?”
朱标没有说话,更是谁也不理,他缓缓迈动步子走了进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扇屏风就在跟前。
绕过去,便能见到温柔的吕氏,和她苍白的脸。
她病了很久了,朱标也有不喜的时候,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朱标驻足在chuáng前,低头看了一会儿chuáng上的人,很快便转过了身。
他走到了殿外,宫人们也跟着走到了殿外,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朱标的吩咐。
朱标却是将所有人都斥退了,连侍卫也是:“如今应当也不必守着了。”
侍卫见他面上一层冷意,也不敢多说什么,忙退了出去,同时派人飞快地去向洪武帝禀报了。
那厢洪武帝得了吕氏的死讯,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倒还是个清醒的……没病到好赖不分的地步。”
……
————
太子妃的死讯第二日便传到了陆长亭的耳中,盖因朱标又派了人来请他前往东宫。
除此外,倒是再没别的人知晓。
想也是,洪武帝寿诞刚过,便闹出太子妃身死的消息,那还了得?这岂不是往洪武帝的寿诞上抹黑?
陆长亭走在去往东宫的路上,心底为吕氏叹息了一声。
赶在这样的当口,她连个风光大葬都享不起了。
“陆公子,请。”宫女低眉顺目地将陆长亭引进了殿中:“请公子稍等上一会儿,太子殿下便到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
他落座下来,却总觉得殿中有些气氛不对。虽然那些宫女表现并不明显,但他仍旧发现她们似乎变得愈加小心翼翼了。
是因为朱标在宫中发作过一次了吗?
陆长亭静静等待起了朱标,连手边的茶水点心都没动分毫。
宫殿外渐渐yīn云密布,不多时便下起了大雨。
朱标是顶着雨进来的,陆长亭看着他阻开了太监宫女们想要为他遮挡的手,大步走了进来。
大雨将他一身都湿透了。
“殿下。”陆长亭起身迎了上去。心底忍不住道,看来变的不仅是东宫的气氛,还有朱标。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朱标两颊便微微凹陷了下去,衬得人莫名有棱有角了起来,至少不会再让人一眼便联想到他那仁善的xing子,而是让人觉得他真正挺拔有气势了起来。
陆长亭并不觉得欢喜。
一面是因为太子是朱棣未来的敌人,一面是因为这份改变是用他妻子的xing命来铸就的。倒是有些悲哀了……
“长亭,本宫问你,那日吕家人前来探望太子妃,你都听见了什么?”
朱标此时的面色颇为肃穆,甚至隐隐有些以太子身份压人,以求陆长亭不得欺瞒他的意思。
陆长亭心中道了一声。
这可迟了……太子这时才想到这一茬。
作者有话要说: 占卜什么的,你们大概需要一个徐福。_(:зゝ∠)_
第181章
陆长亭走出东宫的时候, 太子依旧一身湿透地坐在那里,头上束好的发都微微散乱开了来。那张温和的面孔或许因为雨后寒意而变得苍白了, 就连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他拒绝了宫人们打热水为他梳洗,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仿佛一块陡然沉默下来的石头,黑黝黝的, 上面再难辨出颜色来。
陆长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朱标变得头脑清醒了起来。左右站在朱棣的角度上来说,朱标这样是最好的。
吕氏身死,太子定会厌弃吕家,同时对洪武帝也会有着那么一点儿微末的嫌隙。
不需要多……有那么一丁点儿也就够了。
陆长亭回到燕王府后,朱标便未曾再请他到东宫去, 洪武帝也骤然消停了下来。至于那朱允炆如今如何了,陆长亭便无从得知, 也无心关心了。
而这时候, 朱樉倒是终于找到了契机一般,访到了燕王府上来。
朱棣倒是想将人拒之门外,奈何朱樉为长,他自不能将人拒在外。
朱樉似乎也知道朱棣并不欢迎他, 于是他来的同时,还带了两个跟班, 周定王朱橚, 齐恭王朱榑。朱橚话少,xingqíng比起幼时和善了许多,而朱榑则正是骄纵嚣张的时候, 比当年的朱樉还要过之无不及。陆长亭实在不欢迎他,但……谁让这人是朱元璋的儿子呢?
朱榑开口便讨人嫌得很,他笑道:“听闻近几日四哥与这位陆公子都住在了宫中,四哥做了何事,竟连带跟班都得了父皇这般看重!”言语间竟是选择xing无视了朱棣剿灭白莲教的功绩。
陆长亭很清楚,这时候正是洪武帝对他容忍度最高的时候,所以陆长亭半点也不惧朱榑,当即便反笑道:“齐王您何等受宠,怎的还问燕王取起经了?”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但在场没有一人在乎他的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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