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乃是你四哥的义弟,将来又是要入朝为官的,你瞧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洪武帝脸色越见yīn沉。他的儿子多,朱榑平日受了些宠爱也不过占着年纪小、模样灵巧,但真论起洪武帝对哪些儿子感qíng最深?莫过于朱标、朱樉。他们出生得早,那时明朝尚未建立,洪武帝曾经数次以普通父亲的身份照顾过他们,与他们建立起了深厚的父子qíng谊。
朱榑莫说是放在朱标跟前了,就是放在朱樉跟前,那也是远远不够看的。
他怎敢如此厚颜,开口便提出要陆长亭去?如此蠢笨、没眼色,洪武帝一时间都难以将眼前的少年和幼时灵巧的七子联系起来。失望和怒气积压在一起,洪武帝自然是越瞧越不顺眼了。洪武帝早已默认陆长亭将来是朱标的班底之一,如今朱榑说这话,实在正正扎在洪武帝难以容忍的线上。
“还不向你四哥赔罪!”如今陆长亭毕竟还未是东宫中人,洪武帝当然是叫朱榑向朱棣赔罪,将四儿子的面子给足。
朱榑没想到洪武帝斥责也就罢了,态度竟还如此qiáng硬,硬是要让他向朱棣赔罪。这可是丢尽颜面的事啊!
朱榑还想做最后垂死的挣扎,苦着脸,道:“父皇,方才实在是儿子一时嘴快……”
洪武帝面色陡然严厉起来:“方才目无兄长,现在便要无君无父了吗?”
这个指控就着实太重了,朱榑双膝一软,忍不住跪了下去:“儿臣惶恐,儿臣绝无此意。”
陆长亭从背后恰好能瞧见朱榑此时背脊塌下去的模样,一身骄傲被打散,看上去好不láng狈。
此时不消洪武帝再说什么,朱榑便立即自觉地在叩过头后,起身转向了朱棣的方向,两眼通红地道:“还请四哥原谅我方才的胡话。”
朱榑感觉到了他那位四哥这才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几乎是立刻,朱榑便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他的心底深处油然而生,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了其中,朱榑甚至有种不敢与朱棣对视的感觉。
“四哥……”朱榑动了动唇,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了这两个字,他隐约从朱棣的身上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从前不一样了。
朱棣没说话,那头朱樉倒是当先嗤笑道:“那哪里是什么胡话……”
朱榑刚听了前半句,心头就生起了点希望,难道二哥还愿为他出头?
“那分明就是混账话!这等话你也说得出口?难怪父皇责骂!”朱樉陡然拔高声音斥骂道,比洪武帝的态度可要凶恶多了。
朱榑刚提起来的那颗心“咚”的一下又落了回去。是了,瞧二哥与那陆长亭的关系甚好,此时自然不会为他说话,只可恨他这亲兄弟竟然比不过这么个糙民!
朱榑面色涨红,低声辩驳道:“我已然向四哥请过罪了,二哥何故……何故再如此斥责我?”说罢,朱榑忍不住朝洪武帝看了过去。
然而此时洪武帝却丝毫不表态,朱榑只得咬了咬牙,再问:“请四哥原谅弟弟之过吧!”
陆长亭觉得有点儿好笑。这会儿他倒是记起来自己是朱棣的弟弟了?
朱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便当是七弟无心之过吧。”说这话的时候,陆长亭瞥见了朱棣脖颈上有青筋微凸,想来此时朱棣的心思并不如他嘴上说的那样,就当是朱榑无心之过。
朱榑毫无所觉,只当是朱棣让了步,他满心想着可算在父皇跟前有了个jiāo代,转过身来便眉开眼笑地看向了洪武帝:“父皇,四哥原谅我了。”
洪武帝连看也没看他,道:“还有陆公子呢?”
朱榑愣了愣,幸而他还没有蠢到底,所以生生扼住了喉咙里那句快要冲出来的疑问:难道我还要向陆长亭道歉吗?
朱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落入到这样的境地之中。
洪武帝这次并没有出声催促他,但朱榑自己却感觉到满身寒意。心底一番激烈斗争之后,朱榑终究还是转向了陆长亭:“陆公子……方才是我孟làng了,还请陆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陆长亭没必要在这时候非与他为难,毕竟……日子还长着呢。之前他还想不起来朱榑是谁,但如今他却从那点儿微薄的记忆里找到了朱榑的资料。这位齐恭王的下场可不大好啊,他将当时的建文帝和后来的明成祖都得罪了个gān净,最后似乎是软禁而死的……所以以后收拾他的时候还长着,何必非在洪武帝跟前为难他的儿子呢。
只是虽说不为难,但不代表陆长亭便要给个好脸了。
陆长亭斜睨一眼,冷声道:“不敢。”
朱榑脸色微变,心中骂了句蹬鼻子上脸,还真拿自己当个主了!朱榑立即回头去看洪武帝,他期待着洪武帝也出声斥责陆长亭。但朱榑却没想到,洪武帝面上没有半点波动,而他所期待的斥责更是迟迟没有到来。
朱榑不死心地盯着洪武帝,半天也不动弹。
洪武帝终于皱起了眉,也终于开口了。
朱榑满怀期待。
只听洪武帝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朱榑那颗满怀期待的心登时碎了个gān净。
他低下头,恹恹地答道:“是,父皇。”说罢,便立即回了自己的位置,再不愿在这么多兄弟跟前出丑。
陆长亭正好将朱榑的整个表qíng变化都收入了眼底,险些笑得打跌。这朱榑倒是蠢出新境界了……数一数朱家的皇子王爷们,也没他这样蠢的……朱棡才思敏捷,朱橚更成为了医学大家,朱樉在军务之上也颇为得心应手……就这朱榑倒不像是他们的兄弟,活像是从外头捡来的。
没了朱榑搅局,这场酒宴方才变得正常起来。而洪武帝为了弥补儿子捅下的疏漏,席间还多有与陆长亭问话的时候,在一gān王爷皇子跟前,毫不掩饰对陆长亭的欣赏。左右日后陆长亭也是要入朝的,相比起从前,如今洪武帝对待陆长亭的态度就显得要实惠多了。至少今日这一出,好叫皇子王爷们都知晓,这姓陆的是真真得了父皇的青睐,倒并不是他们得罪不起陆长亭,只是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日后还是不要与他为敌才好。
很快,酒宴散去。陆长亭和朱棣却并没有就此离去。
洪武帝将他们叫住了。
许是因为第二日便要启程离开,洪武帝还有些话未说完的缘故。
换了一处大殿,殿中只余陆长亭、洪武帝、朱标、朱棣四人,当然还有些候在侧的太监宫女忽略不计。
“明年便是乡试时,长亭可有准备?”洪武帝问。
“已在准备。”陆长亭躬身道。
“北平可有什么出色的老师?”这话一出,就连朱标都跟着看了过来。
“北平虽没有,但早前秦王已为我请了一位老师。”
洪武帝点点头,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毕竟陆长亭若是届时连乡试都过不去,那他对陆长亭的欣赏自然也就成了无用的。
洪武帝随后又赐了一些书籍给陆长亭,方才令人将他带了出去,而朱棣则是仍旧留在了里头。陆长亭估摸着洪武帝应当还要再询问一些与白莲教有关的事,说不准还会再提到北伐之事,于是陆长亭很是gān脆地退了出去。
陆长亭这厢走出大殿,朱标便跟着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陆长亭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朱标低声道:“明日便要离开应天了吧?”
“是。”
“路上小心。”
陆长亭点了点。看着朱标明显憔悴了的脸,他倒是骤然想起了一件事。太子妃的居所究竟为何会失去气场?又是谁布下的这个局?
“太子殿下,斗胆问一句,谋害太子妃的是何人?如今可有定论?”
突然提到这一茬,朱标的脸色顿时更显黯淡了,陆长亭立刻便知道了,关于那幕后之人定然是还不曾有定论的。
陆长亭忍不住道:“上次太子有恙,便是与白莲教有关,此次会不会也是……”
朱标皱眉摇了摇头,迟疑道:“这不可能……从出了那事以后,宫中便多有小心,许多与次妃有关系的人都被处死了,连漏网之鱼都不可能有!”
陆长亭动了动唇,道:“凡事不可太绝对,既然如今没有定论,不如往白莲教的方向查一查。还有,我心中……”陆长亭顿了顿,面露为难之色。
朱标见状忙道:“长亭在我跟前无需拘谨,直说便是。”
陆长亭这才谨慎道:“我心中有些许猜疑,当然,此时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也无法笃定确是如此。早在很久之前,四哥尚在中都时,我便曾发现过一处风水异样,是针对当时他们的住宅而设下的,如今太子、太子妃相继遭了这等暗算,我心中便有怀疑,这是否乃白莲教的一个庞大计划呢?他们豢养风水师,将他们分散到各地,尤其针对皇室,通过这等不齿的手段来暗害皇族中人,意图搅乱皇室的宁静……这个可能,太子可曾想过?”
朱标的脸色立即就变了,甚至连喘气都微微重了些:“长亭……长亭的担忧不无可能,若无你想到这一点,我是难以想象的。白莲教……”若说方才朱标对白莲教的怀疑还并不深,那么此刻便已然升到了顶点。
朱标和洪武帝的xing子有所不同,早前他虽然也认为白莲教乃是邪。教,但却从未认为他们个个都该死,反倒心中还怀着教化他们的心思。但对于如今的朱标来说,白莲教中人便实在是残忍冷酷至极,若他们不该死,那世上还有谁该死呢?
“太子也知晓,我对风水之事兴趣颇浓,日后若有何发现,还劳烦太子遣人与我说一说。”
经此太子妃一事,朱标对陆长亭更多出了一种“战友qíng怀”,因为他们一同经历了这段事,感qíng自然比之从前更甚。于是朱标想也不想便道:“届时我亲手写信派人送往北平。”
陆长亭点了点头:“太子万事小心,毕竟这些手段总是防不胜防的。”
朱标叹了口气:“有太子妃用xing命叫我狠狠长了记xing,日后哪里还敢有疏漏?”
陆长亭也不再多说。
此时倒是朱标突然主动道:“长亭可要再随我走一趟东宫?”
“好啊。”陆长亭正愁还有些地方没想明白呢。
有朱标在前领路,陆长亭再度进入到了东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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