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手指扣着黑漆的台面,目光突然落在内室的大理石彩绘围屏上面。
昨天顾锦朝给她送屏风过来,说是要给她当礼的。还不要她放在耳房,非要闹腾着把没人住的西厢房统统打开看一遍,才把屏风放进去。她当时莫不是怀疑人藏在她这儿,才想了法子来看看的?
她还真是聪明!
宋姨娘冷哼一声。
那来禀报的婆子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看这事如何是好?要不然咱们再去把绣渠要回来。”
宋姨娘看了她一眼,这些婆子徒有力气,却实在愚钝!
“这几天可有人来问过绣渠的去向?”
婆子想了想才说:“只有清桐院一个叫雨竹的小丫头问过,我按照您的吩咐,说绣渠是回去探亲了。绣渠又没有别的要好的丫头,连和她同住的秋华都没过问……”
宋姨娘松了口气,没人问过就好。她又说:“我们如今和顾锦朝剑拔弩张的,旁人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他们院里的丫头要是说我们的不好,便可直接回说是恶意中伤。今后再有人问绣渠,就说这丫头是失踪了,没有人见过,把临烟榭撇得gāngān净净的,知道吗?”
婆子忙点了头,宋姨娘又罚了她和陈婆子三个月的月例算作惩罚,也就算了。
虽然绣渠人是她这儿的,也是在她这儿不见的,但是谁又能说她的不是?顾锦朝要是想救一个丫头来对付自己,那也是太可笑了。
宋姨娘坐回妆台前,巧薇帮她簪上簪子,是那根鎏金的梅花簪。
宋姨娘看了一眼簪子,问巧薇:“那东西怎么样了?”
巧薇恭顺回答道:“您放心,奴婢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没有差错。”
宋姨娘淡淡地道:“对付大小姐,可要谨慎些才好。她母亲是个锯嘴葫芦,一贯不喜欢说也不喜欢争,虽然事事练达,却不足为惧。大小姐狠得下心,又够聪明……实在是难对付得很……”
巧薇说:“再难对付,您不也能对付过来吗。”
清桐院这边,锦朝却一夜没合眼,人命关天,柳大夫听了后二话没说,收拾箱奁跟着佟妈妈走,丑时就到了顾家。给绣渠包了伤处,又煎了药喂她喝下,绣渠的脸色终于也红润了起来。
佟妈妈也跑了一夜,人十分疲倦,毕竟是年纪大了。锦朝让她先回去歇息,自己亲自送柳大夫出垂花门,给了一百两银子。柳大夫连声推辞不要:“您给的那几坛子秋露白可值好几百两……”
锦朝也不再勉qiáng,却吩咐了厨房的管事,提一些肥鹅烧jī送到柳大夫那里。
锦朝让采芙特地给绣渠腾了一间厢房,青蒲把她抬进去。几个丫头守了一夜,绣渠一直到辰时才醒过来。
她醒来之后先看到雨竹,愣了一愣就连声哭起来。旁边青蒲早备好白粥喂她喝下,几天几夜没吃东西,刚才不过是喝了梨糖水,绣渠喝得láng吞虎咽。锦朝看着松了口气,食yù这样好,内里应该没有大碍。
绣渠喝完粥,似乎才注意到周围有这么多人,手便有些紧张地抓住被角。
雨竹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你不用急,这是小姐的清桐院,没人敢来伤害你的!我们青蒲姑姑昨晚把你从碧涛阁救出来,你当时伤得十分重,现在感觉可还好?”
绣渠愣了愣,她看到了大小姐,还有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小声道:“……是大小姐救了我?”
雨竹又难受起来:“是大小姐救了你,这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宋姨娘打伤……”
绣渠说话还是有些吃力,闻言却又哭起来,边哭边说:“她们套了麻袋,把我扔到地上打,踹,用鞭子抽,我……我一直喊疼,她们就用鞋袜堵住我的嘴。还用剪刀扎我……我不知道我犯什么错了,我求饶,求姨娘饶恕我,姨娘……她……一直都没出现……”
“我好害怕,又好疼,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绣渠的眼睛里充满劫后余生的惶恐。
雨竹忙说:“没事了,没人再打你了!她们不敢来大小姐这儿打你了!”
绣渠擦了擦眼泪:“雨竹,你能扶我一下吗……我想给大小姐磕个头。”
锦朝上前扶住她,轻声道:“救你是应该的,不用给我磕头。你现在伤得重,等养好身体再说别的……”她又让雨竹和雨桐好好守着她。
绣渠也是被她的事牵连,既然她能救绣渠,那救了也没什么。等绣渠伤好了,无论是要出府还是想某个差事都好,自己也不会勉qiáng她。
第六十章 许配
等第二日佟妈妈再来看她,锦朝便对她说:“昨夜薛护院他们帮着我们忙了半天,也实在不易。您从我的账上每人给支他们十两银子。”
想了想又说,“如今正是青huáng不接的时候,听说薛护院在通州的家里,几个兄弟都是侍农的。您不如再去拜访一次,带了粮食布匹去,他的幼子才满周岁,再打一对带铃铛的银手镯当礼。也都从我的账上支。”
佟妈妈笑着应诺,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一起去置办了。
锦朝喝了口福仁泡茶,暗想她可要对薛十六好些,他若是对自己心存鄙夷,做事也不会尽心。
喝了盏茶,不知不觉到了响午。锦朝想着母亲的病,带了自己炖的药膳到斜霄院。
纪氏正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似乎也没察觉到锦朝来了。锦朝把自己的脚步放得极轻,小心地走到纪氏面前看着她。徐妈妈看大小姐摄手摄脚还像孩子一样,有些忍俊不禁,只得别过脸去忍着笑。
锦朝只是想看看母亲睡得是否踏实。端详了一番,只觉得母亲似乎更瘦了,皮肤还是蜡huáng的,她如今不过三十多,怎么看上去都有四十岁的苍老了。
恍惚之间,母亲苍老的脸和前世自己病重的脸重合,竟然十分的相似。一样的形容枯槁。
锦朝皱了皱眉,母亲怎么也不见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纪氏却突然睁开眼,看到锦朝凑得这么近,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众的丫头、婆子却笑起来,徐妈妈说锦朝:“大小姐还和孩子一样看夫人呢!”
纪氏抿唇微笑,拉着锦朝坐下来。她想起锦朝三岁的时候,自己去通州看她。白白嫩嫩的一个小人儿坐在她外祖母怀里,乖乖地啃着蟹huáng包子,也不爱说话。他们中间隔了她大舅母,小锦朝便总是侧过身子,从fèng隙里看她,自己也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锦朝却很快缩回去,然后很开心地咯咯笑。她这样做了好几次之后,纪氏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这样和自己做游戏。
她那时候就觉得格外心酸,锦朝在她外祖母家虽然不会缺衣少食,但却是十分寂寞的。
不像荣哥儿,是自己亲手带大的,还有澜姐儿做玩伴。
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了,锦朝才回到顾家六年。自己总觉得补偿她不够,好想能再多活几年,不为别的,只是想看到她的锦朝风风光光出嫁,嫁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家。
纪氏不觉有些鼻酸,拉着锦朝的手道:“母亲也不知还能陪你多久……”
锦朝笑着道:“您放心,我肯定能让您的病好起来!”
只要再等半月,萧先生就会来了。
锦朝带来的药膳还是热的,徐妈妈直接从食盒里端出来,又拿了碗箸过来服侍两母女用膳。这一顿纪氏吃得比以往多,徐妈妈就夸赞锦朝:“还是大小姐的手艺好,夫人饭都多吃了半碗!”
纪氏苦笑:“平日里那些药膳都苦得发涩……朝姐儿的药膳便好得多,更下口些。”
徐妈妈只能无奈道:“……看来还是得让大小姐多送药膳过来!”
几个丫头又笑起来。
内室里正说得热闹,墨玉挑帘走进来。先行了礼才道:“夫人,奴婢才从回事处听闻,二小姐的贴身丫头紫菱要出嫁了,宋姨娘已经在外面给她挑了院子,等着明日田庄派人来亲迎。”
纪氏皱了皱眉:“……也没露出点风声,这么仓促地就把她嫁了。你可打听是嫁到哪里了?”
墨玉点头说:“奴婢打听了,说是嫁到了保定府束鹿县,宋家在那里有一处田庄,紫菱要嫁的是田庄管事的第二子,做继室的。”
纪氏便点了点头道:“那丫头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你替我随她一百两银子做添箱吧。”
锦朝在一旁听着,心里却觉得奇怪,顾澜一向看中她这个丫头,前世她嫁到辅国将军府的时候,紫菱还是她的陪嫁丫头。怎么这一世,紫菱突然就要被嫁到保定府去了,保定离适安这么远,她以后肯定是不能回来了。
还是去做别人的继室……
锦朝回了清桐院之后,细想了许久,又叫了采芙过来:“……顾澜的丫头紫菱要出嫁了,明日就亲迎。你带着白芸去喝一杯酒,给她三百两银子的添箱……再加几匣子响糖。”
采芙便有些谨慎,可没见过主子给别人的丫头这么多添箱银子的。
她小声问:“可是有什么要奴婢打探的?”
锦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打探什么,你且去看看,回来再和我说。”
采芙一向聪慧,不用她费心提点。
采芙第二日便收拾妥当,带着三百两银子的银票,白芸又捧了响糖。两人打听了向回事处打听了院子在哪条胡同,捧着东西就去了。
院子在陈淮胡同,门面灰溜溜的,不太起眼。门口正站着一个宋姨娘房里的粗使婆子,见是大小姐房里的两个二等丫头一起来了,忙笑着说:“竟然是两位姑娘亲自来!”又把她们迎到厢房里坐。
采芙瞥了一眼这小小的四合院,连影壁、垂花门都没有,两侧厢房,正房,南边是倒座房。院子里有一口水井,种了一株槐树,一览无余。说喜庆倒也不算,不过是正房的槅扇上贴了囍字。
厢房里还有两三个小姑娘,都是顾澜房里的,但身份不够,连和她们搭话都不敢。
厢房里的家具也是灰扑扑的,十分陈旧的样子,还有一股子发霉的cháo味。
采芙站起来,向那粗使的婆子塞了一锭银子,笑着问她:“不知紫菱姑娘现在在何处,我们素日都是jiāo好的,她要出嫁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几句话才好。”
婆子笑得没了眼睛:“这是自然的,能认识两位姑娘,是紫菱的福分!她正在正房呢,是陈婆子帮忙拾掇,等一会儿亲迎的人便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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