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的声音响起,很快,林澄已经走到了宁予辰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师弟。在这皇宫不远的地方, 他的表现也同样好像两个人并不熟悉一样,淡淡笑道:“起来罢, 宁侍卫可算是一步登天了。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宁予辰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是皇上抬爱,下官自己也还是要勤恳当差才行。方才下官已奉皇上之命去了邱大人那里报道,现在正打算回家探望父亲。”
他这话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是在告诉林澄,皇上虽然一时表现出了对自己青眼有加, 但是目前还没有看出来对方有“那方面”的意思,他的侍卫身份也并不是幌子,需要踏踏实实gān活。总而言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林澄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看着宁予辰道:“难得皇上有个看重的人,好好惜福罢。”
宁予辰淡淡道:“是。”
“哦,对了。”眼看林澄转身要走。宁予辰也打算离开,不料对方突然又兜了个圈子绕回来,像是极不经心的那样压低了声音向宁予辰道:“这宫中,太子殿下一向受皇上疼宠,你若是有心,可要好好护着本王这个侄子的安危。”
他口中说的太子殿下,并非林湛的亲子,而是因为皇上多年以来迷恋岳王,不近六宫,因此并无子嗣,他为了堵住大臣之口,就从早夭的长兄那里过继了一名叫做林徵的侄子,封为太子。这孩子五岁进宫,今年大约应该有十一了。
林澄终于按捺不住了,想先从自己这个小侄子身上下手了吗?这未免也有些太……
饶是宁予辰这样的人物,也忍不住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林澄,四目对视,林澄漆黑的眸子中蓦地闪过一丝杀意,随之微微一笑,打马而去。
3022突然开口道:“林澄多疑,其实如果能够取得他的信任,先设计杀了林徽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能把自己摘gān净了就没有问题。反正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以你的头脑,借刀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予辰面无表qíng地道:“我的聪明才智不是用在杀人放火上面的。再说杀了他,不会影响以后的世界走向吗?”
3022简单地道:“你不杀他,他也是短命之相——这孩子25岁还没有登上皇位的时候就死于溺水,只不过是个小人物,无足轻重。”
宁予辰沉着脸:“即使不是本地的原住民,但到底属于人类范畴,我目前还和他们是同一个物种的。老实说,你这样视人命如糙芥,我有点怕。”
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过往生命中的一些零碎片段,就像是午夜偶然从窗fèng中漏进来的花香,不时悄然入梦。
就在前几天的晚上,他刚刚梦到了过去的自己,只不过这个梦十分的曲折离奇,弄得宁予辰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还是他那越来越不灵光的大脑生生臆造出来的。
首先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海蓝色的丝质窗帘没有完全拉拢,被溢进来的夏风chuī得不住飞扬,夕阳的余晖洒在红木的地板上,也洒在他的身上,身后的巨大钢琴透出暗色的yīn影。
宁予辰像是在从局外人的角度看待自己,同时却又能清晰地感觉出那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卡其色的粗布裤子,正盘膝坐在地上,在一个支起的画夹上写着一封没有开头署名的信,舒展的字迹流畅而清晰:
“……穿越了这么多个世界,也时常会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我到底只是在像别人按时上班一样执行任务的普通公务员,还是一条居无定所的丧家之犬?常常改换身边的环境和jiāo往人群,我还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吗?我还能够适应自己的世界吗?一位前辈曾经说过,身为穿越局的一份子,那就不能再将你所遇到的任何人事当做现实来看待——可我却越来越对这种说法不能信服了。每一个人,每一个真正与我认识和jiāo往过的同伴,都是真实地存在于我的心中的,我已无法忘记。”
“我深觉自己就像是一名不合时宜的逆旅,错误地走上了圆形的轨道,一直孜孜追寻尽头,却总是回到初始的位置。我以为指fèng间遗漏下了大把大把的时光,最后才发现,内心的倦怠才是最沉重的行囊……”
后面的字在他眼前渐渐地模糊,旋转,整个世界一下子碎成了无数细小的色块,而很快,那色块之中又分明浮现出了一张字条的影像,像是对于他书信的答复。
这字条有些皱巴巴的,像是仓促之下从什么东西上面撕下来匆匆写就,不过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凌乱,却依旧优美凌厉。
话只有那样短短的一行——
“流云不定,但从未离开天空。”
回信的人,到底是谁呢?
眼前的场景浓雾一样散尽,宁予辰不自觉的攥了下拳头,珍而重之地按在胸口,就好像手心真的有过那样一张字条似的,而3022却再也没有开口打扰过他,他甩了甩头,一扬马鞭,整个人便随着那良驹的带动,风驰电掣一样向着安洋侯府驰去。
直到看见了安洋侯府的大门,宁予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他脸上的沉郁之色在下马的瞬间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意气风发,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叩响了侯府的大门。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侯府的主子们都在家里,门房吃饱喝足之后昏昏yù睡,听见敲门声极不耐烦,将大门旁边的角门打开,拖着长腔懒洋洋地问道:“谁啊?”
没有人回答他,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在门沿上一架,跟着握住了门房的手腕,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硬生生从那道门fèng里挤了进来,随意一脚轻轻踢上角门,笑吟吟道:“你家二爷。”
他的手指清瘦修长,看起来合该是题字拨弦的,只是在人家手腕上一攥,却轻而易举地让门房半边身子都失去了力气。那门房手腕发麻,本能地想大叫,一抬头却见面前的青年剑眉入鬓,凤眼含笑,五官生的张扬jīng致,气质却是如同chūn风拂面,实在是个俊美非凡的人物,一时失神,喃喃道:“你、你怎么?”
宁予辰“嗤”地一笑,门房这才反应过来,提气道:“不对,我家从来都没有二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敢擅闯侯府?”
宁予辰懒洋洋道:“啧,这眼神。我是个人,不是东西,你家有没有二爷要问侯爷,你知道个屁。”
他声音悦耳,连骂脏话似乎都带着韵律一样动听,说完之后也不再搭理门房,直接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塞回了门后的小屋,拿起桌子上剩下的半块馒头塞进他的嘴里,随手将屋门从外面别上,轻松笑道:“今天我很忙,下次再聊吧亲。”
宁予辰不紧不慢地进了院子,也不忙着进门,只站在原地打量着这座世袭数代的安洋侯府,待他的目光扫过府第南侧的时候,微微一顿,随即又很快地移开了。
他面无表qíng地站着,并没有躲人的意思,又穿了一身白衣,戳在院子里简直像个鬼,由于没有听到门房的示警,半晌才有吃完午饭匆匆路过的护院发现府中竟然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当场吓出一身冷汗来,想也不想地大声喝道:“什么人?!快、快来人啊!”
他这么一喊,不过片刻,就踢踢踏踏地跑来了一群护院,各持棍棒赶了出来,却发现只有一个文秀贵气的青年而已,正在发愣,后面的正院里已经匆匆走出来一人,劈头盖脸地骂道:“瞎叫唤什么?大白天的撞邪了么?”
这人正是宁征,一开始那名咋咋呼呼的护院怕他责罚,连忙为自己辩解:“大爷,是这里有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子,莫名其妙就进府了,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小的实在吓了一跳,这才……”
在他说话的同时,几个把宁予辰包围在中间的护院移开了一些,露出他的身影,宁征瞪大眼睛,待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之后,先是一惊,而后大怒:“宁予辰,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滚过来了!”
宁予辰很有礼貌:“大哥。”
宁征怒道:“呸,谁是你大哥!”
宁予辰很自觉地向正院走,一边走一边笑道:“这话说的。虽说你不过是个舞姬所出的庶子,但大家都是父亲的儿子,我是不会嫌弃大哥的,你也不要自卑呀。”
宁征差点被他气死,见他越来越近,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应该死了吗?你怎么还没死!”
冷不防宁予辰正好与他擦肩而过,伸手搭住宁征的肩膀,那冰凉的触感激的他浑身一颤,宁予辰压着嗓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呀?”
宁征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一股森寒之意顺着脊梁骨一直涌到头皮,整个人生生在这阳chūn三月僵成了一根冰棍,脑海中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自己一定要离宁予辰这个妖孽远一点,却又莫名不敢挣脱他的手。
宁予辰哈哈大笑,松手放开他,径直向里面去了。
他笑容满面地进了正院中的饭堂,一张八仙桌摆在屋子的正中央,三张圆凳放在桌边,其中一个凳子是空着的,应该属于刚才匆匆出门查看的宁征,宁戈息和一个中年美妇侧对着门口而坐,正在用膳。
听到脚步声,宁戈息还没抬头便已顺口道:“回来了?快坐下吃饭。”
宁予辰笑吟吟:“好的父亲。”
宁戈息这才觉得不对,猛地抬头,怒道:“怎么是你?”
宁予辰坐在了宁征的位置,笑道:“大哥看见我太开心了,激动过头,现在估计回房间休息去了,我怕父亲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来陪你。”
宁戈息旁边那个中年美妇脸色难看,立刻匆匆起身出门,连宁予辰拐着弯骂她不是人都没顾得上计较——她已经听宁戈息转述了在校场上遇到宁予辰的事qíng,也觉得这事实在是邪乎,非常担心自己的儿子一不留神,已经被宰了。
宁戈息没有拦她,沉默了一会,招手让人给宁予辰换上了新的碗筷,开门见山地道:“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啊。”宁予辰夹了颗花生米丢到嘴里,含含糊糊地道:“皇上没给分宅子,我没地方住,在外面住客栈没人伺候,再说也太费银子了。我一想,反正父亲有钱,花我的不如花你的,就来了。哎,长的最好看那个丫头,这酒还有吗?烦劳再给我来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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