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少爷不吱声,躺到榻上一副厌倦世事的样子。
“总不会突然袭击到的还是假的吧?”燕七道。
“有什么准儿。”燕九少爷恹恹地翻个身背朝外,但显然再也不想谈这个话题。
“那么接下来我们是往东还是往北呢?”燕七坐到他身边,伸手过去捏燕九少爷的脸。
小时候她就是这么逗不开心的他,在脸蛋儿上捏捏揉揉,他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燕九少爷慢吞吞扒开他姐的魔掌,重新坐起身来,歪在引枕上:“去东边。”
“这回不变了?”燕七问。
“不变了。”燕九少爷道。
五枝又开心了,眼角的泪花还没gān呢,感觉再这么折腾上几回自己迟早得疯了,这哭哭笑笑的,比赶车还累人。
一行人先没急着出城,时已近午,就先在城中找了家酒馆吃午饭,用过饭后出城直接向东,这一回燕九少爷是真的死了心,上车就睡,睡醒了就拿书看,甚至还和萧宸讨论几回功课,两个人一个说话语速慢,一个说话衔接慢,慢慢慢慢地这个白天就过去了。
新的一天由黎明尚未降临时开始。
夜里众人将车泊在原野上,天还擦着黑,燕七和萧宸就起身了,悄悄地从车里出来,然后在旷野上奔跑。
萧宸发现,燕七在这里比在京都城中跑得还快。京都的天造地设大街就已经足够宽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对她都显得窄,就好像一被放入这样无拘无束的天地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绊住她的脚步。
chūn风凉里透着暖,迎面扑个满怀,胸腔仿佛一下子被什么撑开,整个人倏地一轻,张开臂膀就几乎能飞起来。
萧宸跟在燕七的后面,看着她脑后的马尾辫轻盈的摇摆,细软的发丝比chūn风还柔和,发上淡淡的清香总是似有似无地钻进鼻中,一直痒进心窝里。
她奔跑的姿势很漂亮,脖颈,肩背,腰肢,臂腿,柔韧又结实,动作富有弹xing和韵律,以及力量和美感。
她怎么会同其他的女孩子这么不一样呢?即便是武家的那个虎里虎气的姑娘,也做不到像她这样将力量与柔美、冷酷与包容、犀利与沉静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
这些矛盾冲突的特质全都集中并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了吧。
所以,她,就是独一无二。
经过一段冲刺,两个人渐渐停下了脚步,燕七有些喘,额上还见了汗,“跑一跑就是舒坦,”她说,“可惜起不到什么提高的作用。”
“怎么才能提高?”萧宸问。
“你若想提高,就去追马车,我若想提高,我就追你。”燕七道,“有一个比自己跑得快的人始终在前带着,自然就能提高速度。”
“下回我在前。”萧宸道。
“那就拜托你啦。”燕七道。
“你……还想跑得更快?”萧宸看着她问。
“跑步也是会上瘾的,”燕七道,“其实你仔细想想,人这一生能够像这样放开了狂奔的时间,能有几年?”
能有几年呢?年纪小的时候跑不了多久,年纪长些了也就跑不动了,人这一生能放足狂奔的时间,大约也就是十二三岁到二十四五岁吧,男人或许还能再长些,女人到了二十来岁上,骨头沉起来,大概也就跑不了这样轻松了。
这么一想,果然没有几年。
“所以能跑的时候就跑,不能跑的时候再去做别的。”燕七道。
“不能跑的时候你想做什么?”萧宸问。
“就站着,站到高处,树顶或山巅,能够看得很远。”
“……一个人?”
“一个人gān嘛,多孤单啊。”
“那……”
“至少还得带条狗吧。”
“……”
还是和她一起跑步吧……
第305章 丢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燕九少爷打消了查身世的念头,往东行的脚步就变得悠悠哉起来,一路慢慢走慢慢玩儿,反正天大地大没人管的,想停停想走走,遇到喜欢的地方有时候甚至会留驻个七八天,直到三月中旬还没有走出多远去。
三四月是出外游玩的最好时候,小鹿号大多时间都停留在野外,燕九少爷有兴致时还会画上几幅风景画,崔晞则是在燕七的叮嘱下将散步的速度和距离一点一点加快加长,五枝通医,还教了崔晞一套养生健体的功法,实则跟瑜珈或太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这大自然的清新空气与美丽风景之间做一做,还有事半功倍之效。
萧宸跟着燕七混,然后大开了眼界。
这姑娘当真是自小只生长在深闺里的吗?会从土里挖蚯蚓当饵来钓鱼,会掏蛇窝取蛇胆jiāo给五枝为染病的崔家公子入药,会布陷阱逮兔子给她弟弟玩儿——虽然被她弟嫌弃地无视了,她还敢攀着山藤dàng秋千,潜下湖底捞砂金,进山打猎上树砍柴,打dòng造窝孵蛋产卵……好吧,如果她不是人类的话,最后四样想必也是非常拿手的了。
萧宸觉得燕七对山林的熟悉简直不亚于一个终生与之为伍的老猎人,这让他这个虽然空有一身武艺,却自小也是生长在城里的少爷公子被这些层出不穷的新鲜花样儿晃花了眼,他只能跟着她,学着她,去尝试,去体验,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更多了解她一分,更……多接近她一寸。
燕九少爷说他们两个现在与野人之间就差一身毛和几片树叶。
如果野人的生活是这样,那么做野人也没什么不好,萧宸心想。
其实野人们的贡献还是蛮大的,起码在野外的时候大家就不愁最新鲜的野味和山珍吃,阳光晴好的时候,女野人燕七就把车上的大毯子抱下来铺在厚厚软软的糙地上,上头置上小几,摆上盘碗,炉子墩在一旁,烧水野炊。
蒸上米,炖上鱼,一个炉子不够,还从河滩上弄来石块垒了个简易灶,柴火烧起来,架上油锅,先入葱姜蒜,再放鲜野菜,滋啦滋啦地炒个热闹,香气四溢,遍野飘香。
用过饭还有茶,坐在毯子上边喝边晒太阳赏chūn景,赏着赏着有了困意,头枕碧糙面向蓝天就这么睡了一地,直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chūn雨淋醒,连忙齐齐动手收拾东西钻回马车,而后便在这细细软软如雾如烟的雨幕中,放马儿拉着车随意漫步,车窗微启,有野花泥土和雨的气息chuī进来,车厢里或坐或躺或倚或歪,再沏一壶清暖绿茶,摆几碟gān果蜜饯,翻两页诗词话本,赏一段碧糙连天,或喁喁低语,或悠悠神游,任窗外不动声色地日夜转换。
设若晚间gān燥晴朗,五枝就会架起篝火堆来,把燕七和萧宸猎到的野味处理gān净,穿到枝子上烤来吃,不仅烤shòuròu,还烤鱼,烤蘑菇,烤馒头,烤水果,那味道香的连远远的野láng都被引了来,足有四五只,然而还是没敢近前,围着绕了几圈,最终悻悻地离去了。
今年大概会是雨水丰沛的一年,才入chūn就接连下了好几场大大小小的雨,有时候小鹿号正在路上,有时候则恰好住进客栈,若是住进客栈,遇到连yīn雨就会停留上几天,或撑了伞上街闲逛,或留在房中看书下棋。
这一日小鹿号众人的运气不算太好,沿着官道往下一座城行进的途中,前方遇到了山体滑坡,碎石泥沙将唯一的路堵了,同一众行旅一起被挡在了半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众人只得滞留在原地,等着官府派了专人来疏通道路。
一直等到了晚上也不见官府的人露头,所有人只好预备在马车里耗到明天,这个时候就显出小鹿号的优越xing来了,燕七在车里的灶上炖大锅菜,香味儿咕嘟咕嘟地溢出车窗去,把其他车上的人全都馋毁了,低头看看自个儿手里的冷馒头gān咸ròu,眼泪禁不住就掉了下来:谁特么的丧心病狂到在车上烧火做饭啊!赶紧拉出来活活打死!
小鹿号的同志们才没有那个良心去管别人的感受呢,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里头暖暖和和地喝着热汤吃着热菜嚼着大白馒头,完了还有水能让燕七蹲在门外的车台上把碗筷都刷gān净,其他车上众人好容易受够了折磨,才刚要继续啃自个儿手里的冷馒头,唾嘛的一股子热腾腾的茶香就又飘了过来!好想把手里灌着凉白开的水囊狠狠砸在那伙禽shòu的车厢上啊!
天这么黑,今晚是甭指望官府派人来疏通道路了,大家只得裹紧了衣衫缩在马车榻上伴着cháo气入眠。小鹿号上却正舒坦着呢,炉子燃着,连烧水带驱寒,燕七把五枝叫进来,五个人围着桌子喝茶水儿嗑瓜子儿玩扑克儿。
燕九少爷和崔晞都会玩儿,燕七就教萧宸和五枝打,临睡前一统计,赢的次数最多的正是燕九少爷和崔晞,输得最惨的则是萧宸和五枝,一人贴了一脸白纸条,上面写着赢家给他们的寄语,诸如:“憋说话,赢我!”、“我就是我,输吐了也不发火”、“我有俩王,可我就是不出”等等此类。
收拾了东西预备睡觉,各自躺上榻去,铺好枕头褥子,愿盖被子盖被子,愿覆毯子覆毯子,又松又软地裹起来,找准最舒服的姿势,chuī熄灯烛,听着雨声和伙伴们的呼吸声,安安稳稳地便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来,雨还未停,其他车上的人已经开始活动了,下车放水的,打探路况的,牢骚抱怨的,人人脸色都不太好——能好吗?!这一晚上是又冷又cháo又硌又饿又没睡好,谁脸色还能好啊!
结果还真就有容光焕发的——那辆又长又宽的马车里一连下来好几个俊俏的小后生,个个儿面白唇红双目有神,一看就是睡好了的,到底是年轻人啊,就是jīng力旺盛。
年轻人们一人戴着一顶大斗笠,到附近方便完,挨个儿又回了马车,没过片刻就有人出来倒盆里的水——马车上还带脸盆这也是怪少见的,那水好像还冒着热气呢?更怪了嘿,热水是从哪儿来的?
再然后就又看着那几个年轻人戴着斗笠挨个儿出来,手里拿着杯子牙刷,路边站成一排,齐刷刷地开始刷牙,刷完收工,又排着队回了马车。
好嘛,一个个儿的还挺讲究,就是让人看着不太慡,老子们还都一脸眼屎一嘴口臭没法子处理呢,搞得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话,你们还在这儿眼气老子们!这是异端明白吗!异端都该被烧死明白吗!
这儿正觉得有点气儿不顺呢,没过多时那马车窗口里居然飘出一股子小米粥的香味儿!小米粥!什么鬼!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有小米粥!——等等!里面还夹着的是什么味道?!葱香花卷儿吗?!以及一股特别引人食yù胃口大开的麻油椒香味儿……混蛋啊!昨儿晚上那股饭菜香就是这帮混小子搞出来的吧?!太可气了!太拉仇恨了!好想冲进他们的马车里举碗讨点儿饭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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