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者的生命漫长而平淡,故而朱决云觉得分离的年岁不值一提。
曲丛顾的生命却是jīng彩而温暖,他不想走,一分一秒也不想làng费,小世子入炽qíng道,在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感qíng重要,谋求坦途仙道也只为了和朱决云长相厮守。
朱决云哑然道:“别哭。”
曲丛顾没再说话了,偶尔吸一下鼻子。
其实后来他就没再哭了,只是安静地反省自己。
他最近总是乱发脾气,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朱决云倒是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说了这样的话。
“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曲丛顾惊了,马上抬头看他。
朱决云说:“下次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没什么可憋着委屈自己的。”
他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却没想到曲丛顾竟然还是不安心。
或许从两人在一起时,他就心里惴惴,不肯相信朱决云当真喜欢他,隐隐觉得,或许是看自己可怜了。
朱决云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一般低沉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丛顾待在我身边一辈子可好?”
“我这人如此无趣,只求小疯子今后不嫌弃才好。”
曲丛顾眼睛还泛着红,却亮了,抬起头将下巴磕在他的胸口,笑着说:“好啊。”
这样看也实在太好看了,朱决云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
用了最深的疼惜。
两人在秘境带了半月有余,曲丛顾有一日大叫了一声跑出来,叫道:“朱决云!”
朱决云心一颤以为怎么了,身形瞬移到他面前,就看见曲丛顾真得像个疯子一样举起手:“有了有了有了!”
他把手贴在朱决云的手上,慢慢地把一股小的不能再小的真气,bī了出来。
想挠痒痒一样——还不如挠痒痒呢。
朱决云挑了一下眉,笑道:“好厉害。”
曲丛顾道:“朱决云,这是不是?是不是?”
朱决云夸道:“是,我们丛顾引气入体了。”
曲丛顾跳了起来:“啊啊啊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本来朱决云的计划是待到至少练气期才离开,可是曲丛顾的身体受不了长时间见不到日光,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总是恹恹,肤色也在夜里白的吓人,只有额上的长明灯的花纹越来越亮。
朱决云便应了他,只要引气入体便离开。
这天就要走,曲丛顾心里忽然升了些对这个自己一直都不待见的地方的兴趣,走出炽qíng道,站在了另外三个路口前。
朱决云走出来:“我们走吧。”
曲丛顾却忽然问:“朱决云,你当初选择了那条路?”
朱决云说:“无尽道。”
曲丛顾茫然地看他。
朱决云解释道:“大道无尽,真理无穷,求索于天地间。”
“我能进去看看吗?”曲丛顾问。
朱决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无尽道中有一棵树,扎根于红土中,浩浩然无风自动,有微光闪烁其中。
朱决云说:“这是一棵不入三界五行中的树,每一片叶子就是一个已死之人的痛苦。”
超出三界不入五行,那自然不受朱决云重生的影响。
曲丛顾跳了起来,他在密密麻麻的树叶中相中了一片叶子。
朱决云抱住他的腰,飞身将他带到树杈上。
曲丛顾蹲下来,指着那片叶子自信道:“这个是你。”
朱决云沉声道:“大概。”
曲丛顾说:“等我死了,我们就可以长在一起。”
“你不会死,”朱决云说,“就算死了,也不会生在这棵树上,只有生前有不世的痛苦的人才会在死后长在这棵树上。”
“你一生顺遂,不会有什么难解的苦。”
这算是阐述事实,也算是承诺。
曲丛顾却道:“你不要这样说。”
朱决云神色不解。
曲丛顾故作沧桑道:“我觉得人还是要吃点苦的嘛,我没问题啊。”
朱决云笑了,倒是把进入无尽道之后的沉重化开了不少。
那片树叶临走时被朱决云拔了下来,随手毁了。
那些与前世的纠缠苦楚也该停一停了,到此为止吧。
曲丛顾拉过他的手晃着,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河岸的风徐徐chuī,垂柳拂地,叶脉泛huáng,掉了一河面的枯枝,有一叶扁舟慢慢地划走了,把水面劈开两道波纹。
城中的酒肆人头涌动,有烧jī和烈酒的味道从空气中飘着。
“小二!”有一个少年脆生生地喊道,“点菜。”
曲丛顾啃了半个月的gān粮,看见什么也想吃,眼巴巴地等着上菜。
他身上穿了一件红色对襟袄,白色箭袖腰带,是朱母拿着样子新做出来的,就像是哪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少爷一般,衬得面白瞳黑,一身贵气。
他对朱决云说:“你看看我。”
朱决云好笑道:“看你做什么?”
曲丛顾憋了一会,然后道:“反正你也没别的事做。”
朱决云:……
两人这边正说话,忽然背后一阵纷乱。
有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朱决云的衣袖,‘扑通’一下跪在了他的身边。
“大师、大师求求你,救我一命!求求你,求求你救我一命!”
朱决云见到这人长相,发现竟然是一个故人。
那人自然不认识他,由像是抱着最后一根稻糙一般,紧紧地抓着他道:“大师救救我!”
一桌子的江湖人,只有佛修才能救人命,他自然找朱决云。
但是朱决云并不是一般的佛修,更何况,他还欠了朱决云一笔帐难消。
那人一副仆从打扮,一脸惶恐哀求地跪在他面前。
朱决云冷然挥手,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
身后有一个清朗男声道:“你可是求错了人,我们迢度大师可是出了名的见死不救。”
曲丛顾脸色一变。
是陈清。
第28章 神迹将出(一)
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qíng, 偌大的中原就能接二连三的碰上故人?
朱决云心里再清楚不过,面上一片漠然。
曲丛顾摇了摇他的手小声说:“我们走吧。”
那跪在地上的男人还急切地哀求,见他没什么反应, 忽然站起了身, 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却被陈清两步追上, 一脚踹了回去。
陈清带着笑说:“你怕什么,去求你的大师去啊。”
“我们三人也算老相识了,”他道, “不知迢度大师可还记着我?”
朱决云眼神中一丝波动也无, 同样也不说话。
陈清道:“不若我今天就卖你个面子,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若是替这人说两句好话, 我就将他放了如何?”
那男人左右看了一眼,膝行向前重新跪在朱决云身边求道:“大师、大师。”
朱决云低头,仿佛看一只蝼蚁,沉声道:“我当年应该与你说得清楚。”
他一抬眼, 正对上陈清双眼:“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陈清却并不怎么害怕,反而道:“我倒是不知道我是哪里惹了你,招了这样的厌烦。”
曲丛顾四下看了看, 见往这边望的人不少,便道:“你带着人走吧,我们不管这件事qíng。”
说着还怕他们不走一样加了一句:“再见。”
陈清好笑地道:“再什么见,我在哪里做什么难道还要让你来管我?”
朱决云眉头一皱, 却听曲丛顾说:“你打扰到我们了。”
陈清不接话,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我倒是忘了问,令堂身体可好?”
曲丛顾不畏不惧直接道:“蒙你挂念,一切都好。”
陈清索xing一撩衣摆坐在了一旁,随手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水:“说起来,我也提醒过你。”
“不过还是小世子有福气,”他说,“这样的大灾大难也能躲得开,让人艳羡。”
曲丛顾肩膀都立着,一副防备模样看着他。
朱决云单手一挥,降魔杵凌空现身转了数圈落于手中,被他放在了桌上。
“我从不食言,”他说,“你找死。”
陈清脸色落下来,冷冷地看着他。
“迢度大师好大的脾气。”
他是真得不知道为何朱决云如此厌恶他,从第一眼相见至今,这个冷漠的大和尚就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陈清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家世好相貌好,想要什么不过召之即来,并未受过如此冷遇。
曲丛顾心里既希望又不希望两人打起来。
他心里头有两个小人,一个得意地叉腰点着脚:“打起来,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朱决云喜欢的是谁。”
另一个却满心忧愁:“这里这么多人,打起来可怎么办啊,人家都要指摘朱决云一个佛修麻木不仁。”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说道:“你到底想要gān什么啊,直接说吧。”
或许是他话中关心意味太浓,陈清突然看出了点门道,视线从两个人的身上游走了片刻,别有深意道:“原来如此。”
他带了些嘲弄地道:“我还当迢度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若是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陈清他也是同道中人自然嗅觉更敏感。
他用食指弯了个弯儿,探了探曲丛顾的脸蛋,长叹道:“要命哟大师,我们小世子还未曾成年吧,拐弄幼子什么滋味儿?”
人就是这样,你越看不上他,他越要上前膈应着你,让你也尝尝不自在的滋味。
曲丛顾没防备的被戳了下脸,往后躲也没躲开,正要开口就听见这人这样的混帐话。
朱决云站起身来,周身气场已出,自上而下面无表qíng地俯视他。
曲丛顾便心里清楚,今天这一场恐怕躲不开了。
朱决云怒了。
“你恐怕对我有一些误会,”朱决云沉声道,“我这人从不慈悲,也不渡人。”
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腿打哆嗦的男人道:“他人死活与我何gān?”
陈清挂在脸上的笑与嘲弄落下,沉默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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