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未能圆的梦,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延续了。站在高过人的巨大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长身玉立,月白色华丽丝质长袍飘逸垂地,发束白玉云龙冠的美少年,雷海城自己也恍惚了。
“成亲不应该穿红色的喜服吗?”衣服是几天前符青凤叫了宫中的御织衣师上门替他量身定做的,送到手才发现仍是一贯的月白色,只宽大的袖口与领口处以暗银丝线jīng心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花纹,数了数,共有九条。
凝墨替他系上银光闪闪的镶玉腰带,笑道:“公子,月白色的喜服可不是普通人想穿就能穿的。除了王族,也没人敢在婚礼上穿绣龙的衣服,而且还是九龙齐飞,一定是我皇特别嘱咐绣上的。”
雷海城正在整理领口的手停了停,随即一晒:“是吗?那真是天大的荣耀。”
做到这个份上,御焰燎还真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拉拢他。
乔行之在房外恭敬提醒:“雷公子,出门的吉时快到了,车马已经备好,请公子移步相府。”
婚礼定在瑶光的丞相府举行,这是瑶光提的建议,雷海城没意见。
披上含香递过来的纯白披风,他微笑着走出门。
高墙外,天色渐暗,半沉斜阳将临渊城的天空抹上层令人心悸的血样艳红。
黑夜完全降临时,瑶光的丞相府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直达云霄。
素来对任何爱慕者不假辞色的瑶光丞相终于名花有主,害不少单恋者暗中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不早点表白,结果叫个天靖少年占了便宜。几天来,已有好几人效仿顾东神上威远将军府挑衅,都被雷海城轻描淡写制伏。
那几人倒也服气,此刻都出现在喜堂上,对雷海城连说恭喜。
顾东神面如锅底,独自躲在角落里,咬牙切齿瞪着雷海城。看样子,如果不是忌惮端坐主位的风陵皇,早就冲上去跟雷海城撕打。
御焰燎这次来参加婚礼,给瑶光和雷海城做主婚人,算是给足了一对新人面子。皇帝都出席,临渊城里的文武官员谁敢不来?喜堂上人头涌涌,活像将整个朝堂搬了过来。
雷海城一边跟众人周旋,一边暗自留意,除了四丞相里未曾露过面的那一人,那天在大殿上见过的臣子尽皆道贺。
红烛吐着明亮的火焰,烧得热烈,空气里酒香四溢,熏人yù醉。
这种大喜的日子,人人欢欣松懈,最适合偷袭……吉时的鞭pào响起须臾,雷海城脑海闪过的,竟是不合时宜的危机感。
瑶光在百官的拍掌叫好声中,由喜娘搀扶着款款走近。
同样月白飘逸的长裙,黑发上左右对称的凤头珠钗随着她的脚步轻颤。每一步,摇出叫人心动的韵律。
她的脸,隐在薄如蝉翼的面纱后,云鬓花颜,梦幻般的美丽……
看着一双俊美出众的新人并肩站在面前,御焰燎微笑着从椅子里站起,举起了酒杯。“诸位,饮了这一杯,祝新人白头偕老,也祝我风陵大军再征天靖,旗开得胜。”
“陛下说的是,此次西征,我军定能攻克天靖,建千秋伟业。”符青凤率群臣齐齐举杯。
府外,放起了一早准备好的各色烟花,呼啸着冲上天空,撒落万点绚丽。
雷海城拿着杯子,冷冷看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身边突地响起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瑶光的酒杯,掉地四碎。
众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婚礼上新娘跌碎了酒杯,不是吉兆。连司仪也微微变了脸色,刚想说几句冲淡下不祥气氛,府外猛地发出一阵沉闷的爆炸。
声音宛如从地底响起,雷海城估计爆炸源离丞相府至少有里半路程,来自东南方向……
终于行动了?他透过瑶光的面纱,捕捉到瑶光目中瞬间腾起的狂喜。
“顾东神!速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乔行之,你即刻领兵全城搜寻可疑之人。”御焰燎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迅速指挥着尚在发呆的群臣。
“陛下,这定是天靖人的诡计。”瑶光扯掉了面纱,面色雪白。
御焰燎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上,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瑶光蓦然展颜一笑,左臂疾伸,一把只有手指粗细的锋利短剑从宽大的袖子里弹出,“噗”地刺穿了御焰燎胸膛。
一切来得太突然,眼见剑尖自风陵皇背后穿出,群臣张大了嘴巴,竟震撼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御焰燎瞧着自己胸口的短剑,脸上的神气也跟众人一样惊愕,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已经中了暗算。
“……为什么?……”他定定看着瑶光。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瑶光面不改色地猛力一抽左臂,拔出了短剑。
血箭顿时从御焰燎的创口喷出,颀长的身体仰天向后摔了下去——
“快救陛下!”离御焰燎最近的符青凤大吼,用手死命捂住御焰燎的伤口。喜堂上,一片混乱。
“雷海城,跟我逃!”
瑶光抓起雷海城的手,直冲门外。
有几个靠近门口的官员想阻拦她,可瑶光身法轻灵无比,左一晃,右一摇,快如魅影,从那些人fèng隙里穿过,夺门而出。
几匹全副披挂的骏马就拴在喜堂外的廊柱上。
“出了门,一直往西,从西城门走。”
瑶光说话的时候,已撕下身上长裙,里面是紧身短打的装束。左手的假手不见了,代以用来刺杀御焰燎的短剑,剑尖仍在滴血。
雷海城只是略微一瞥,解开马匹,跟瑶光一起冲出了相府。
早预料到婚礼上会有变故,不过瑶光的目标,竟是行刺御焰燎,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又要开始新的逃亡了……他好笑地看着身边跟他并驾齐驱的瑶光,感觉回到了和公子悠兄弟一起逃离天靖京城的那个夜晚。
这次,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脱身……夜色里,他双眸发出耀眼光华。
在将军府的华丽牢笼里困了多日,该是让自己彻底活动下筋骨的时候了。
追兵并没有雷海城预想中来得那么快,两人不消片刻已驰近西城脚。瑶光一声令下,守门人赶紧打开城门放行。
两人驾着马匹,在月色下的平原一路奔驰。辽阔的原野非常平坦,没有阻碍,马匹跑得飞快。但就是因为一览无遗,也太容易bào露行踪。
跑离临渊城大概二十余里路时,后面蹄声如雨,追兵终于跟了上来。
原野上的月色特别明亮,不需要火把照明,雷海城就将对方看得清楚。大约有两百人之多,前后分成了好几拨。
遥遥领头的那人,面目英俊中带着狰狞,又是顾东神。
两人的坐骑,奔跑速度却渐渐慢了,与顾东神的距离越变越近。三十丈、二十丈……
再度用力一踢马肚子,那马哀鸣一声,口中竟吐出黑血。雷海城变色。
“马被人下了毒!”
“不可能!”瑶光也用惊疑的眼光盯着他,“难道是——”没说完,她的马匹四肢发软倒在地上,将瑶光抛下马背。
雷海城跳下自己那匹也快瘫软的马,略一观望,拉起瑶光向左边半人高的糙丛飞奔。
那天和御焰燎他们登山的时候,他大致记下了临渊城外的地形。记得这附近有条沟壑可以藏身。
没奔出多远,后面马蹄声更响,顾东神领着七八名轻骑,将其他兵士抛得远远的,先追上两人。
一箭力道十足,she进雷海城脚边糙地里。
“再不停,我就将你两人she成透明窟窿!”顾东神将血箭搭上弓弦,寒声大喝。
雷海城深知血箭的威力,瞳孔微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男人满脸不加掩饰的嫉妒。
得想办法抢匹坐骑……他一言不发,眼睛却急速分析着那队轻骑的分布方位,看该向哪个人出手把握最大。
“顾东神!放过他,我随你回去。”瑶光陡然拦在雷海城身前,语气平静得异乎寻常。
“……瑶光……你可知道,背叛陛下是什么下场……”顾东神瞪着她,每个字似乎都是从牙fèng里挤出的。
瑶光黯然一笑:“我当然知——”
最后的“道”字还没有说出口,顾东神猛地松弦,血箭飞she。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动手,大家一起低叫起来,看着血箭没入瑶光小腹。
雷海城一把搂住了瑶光,几箭劲风凛冽,直奔面门,他扑倒在地,在糙丛里连着几个滚,两人身影突然从顾东神等人面前消失。
“顾丞相,我去搜!”一个兵士自告奋勇向顾东神请缨,却被顾东神眼里的冰冷吓得不敢动弹。
“他们已经中了箭,必死无疑。我们回去复命。”顾东神冷冷牵转了马头。
“可是顾丞相,那雷海城分明没中箭啊!”
顾东神猛回头,戾气骇人,弓弦扫过那多嘴兵士的脖子,已割开了兵士喉管。
兵士发出半声惨叫,跌落马背。
“你们谁还想跟他一样?”他冷笑着问那些面无人色的兵士,一挥手:“全给我回去。”
没有人再敢发出任何异议,兵士们拼命鞭打着马匹,转身去跟后面的大队人马回合。谁也不想走得慢,被改变主意的顾东神取了xing命。
顾东神漠然看着糙地上的一滩血迹,那是瑶光中箭时流下的……
“那臭小子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你都要护着他?”他握着弓的手指噼啪作响,最终松开。
“这次,我听你的,放过他。可如果再遇上他,我一定会送他去yīn间与你做伴,免得你寂寞……”
再次深深看了眼那片起伏糙丛,顾东神用力一鞭,策马奔离。
“……瑶光……”
躲在一人高的沟壑里,等马蹄和人声全然隐去,雷海城才轻轻地呼唤蜷缩在他怀里的人。
血箭大半箭身都she进了瑶光腹部。他知道,只要一拔,箭上的倒钩便会将瑶光的肠子扯得稀烂。
他救不了这个女子。
“我,会死吧……”在他数遍低唤后,本已晕死过去的瑶光居然慢慢张开了眼睛。
还是那双酷似婷的漂亮眼眸,似乎有些找不准焦距地在雷海城脸上逡巡,她的脸色,白得像雷海城记忆里跟婷共度圣诞节那天街上的雪。
“顾东神他,他竟然肯帮我……呵……”瑶光摸着露在外面的箭尾,笑得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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