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狭窄,却很长,沿着平缓的坡度倾斜向上。借着火折子的光焰,两侧石壁的苔藓闪着青森森的光,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但雷海城一下也没有抬手去抹,只是机械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踩在地道浅浅积水里,溅起水花。
“湛飞阳,你真傻。你明知道,我对你不是那种感qíng,为什么还要为我把命赔上呢?你真的很傻……”
他就一直很温柔地跟背后的湛飞阳说着话。声音在地道里回dàng,嗡嗡地,像快要哭出来。
他怎么可能哭呢?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他,就算被人用最恶毒的话骂,被人欺负得再狠,他也从来不哭,只用拳头为自己讨回尊严。之后苛刻的特种训练更让他将眼泪归为懦弱的标记。
那些滑过脸庞的,都只是头顶滴下的水而已……
地势逐渐高,前方通道隐隐透进的光线盖过了火折子的亮度,还有风挟着新鲜空气灌入地道。
转过最后一个弯,他朝着露出初升银白月光的地道口走去,仰着脸,让风将脸上的水迹chuīgān。
就快到尽头了。可失去了异世里最好的朋友,没了心灵深处那份寄托,他究竟还要在孤独寂寞里漂泊多久才是尽头?……
雷海城深深闭上了眼睛,品尝着弥漫在周围的死寂,蓦地,停住了脚步。
除了他自己,附近,还有呼吸声。
第44章
声音是从出口的方向传来的。仔细辨,有好几个人。
月色里,夹闪着刀锋般的寒芒。
静静地拔出匕首,凝望刀刃上那抹暗黑,湛飞阳的血……就让这把沾染过朋友热血的凶器在被他抛弃前再痛快地饱饮鲜血吧——
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还在出口伏守的人,应该也是坎离城的西岐将士……然而不管是什么人,雷海城都已无所谓。
他现在,只想尽qíng杀戮,用血腥来彻底麻醉自己。
再次紧一紧捆缚湛飞阳的腰带,他缓慢地迈向前方。
离出口很近,仅有几步路。距离在脚下越缩越短,一幕幕和湛飞阳相处的qíng形也像影音带一样,飞快在雷海城脑海里重演着。
在天牢里,用宽大的手掌捧着饭喂他……在绸缎庄,用热qíng带着他共同攀上快感的顶峰……在马车里,用双手紧紧地揽住他,落下一个缠绵又霸气的吻……
被打肿了眼圈的男人总是一边苦笑,一边充溺地看着他……
喉咙口痒痒地,仿佛有点热流就要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伸手,抹去了面上未gān的水痕,朝出口跨出最后一步。
两道雪亮刀光,左右夹攻,向头颅刚钻出地道口的雷海城当头砍落。偷袭者脸上,似乎已经幻想到雷海城身首异处的画面,泛起残忍笑容。
笑容还没有扩散到整张脸,便已凝结——
匕首划过了右边一人的咽喉,像水喉破裂,鲜血狂喷。另一人的喉咙里,则深深扎着一枚铁刺,“咯咯”作响,吐着血沫。
两把刀仍高悬在空中,无法再移动半分。
雷海城双手轻轻一推,那两个偷袭者终于仰面朝天向两边分别倒下。
薄皮短袄,麂皮裤,西岐兵士的装束。
跨过地上流淌的血水,雷海城踏上平地。
出口原来隐藏在一个不显眼的土丘中。清寒的月光洒遍四周平缓起伏的土丘,一条河流在身后无声奔流。
天上闪耀的北斗星座让他知道,目前身处的位置是在坎离城的东北方向。
在他面前,还有三四个手握钢刀的西岐兵士,正畏缩着慢慢后退。显然那两个偷袭者的下场已让他们心胆俱丧。
雷海城的目光没有停留,越过他们望向后面一溜马上兵士,人头簇簇,个个拉圆了长弓,玄铁箭头冷辉闪烁。
箭队之后,尚有数骑。中间一人全身上下裹在件漆黑长袍中,只露出双眼睛,轻笑两声,对身边一个紫衣高冠的壮年男子道:“弃天大人,我说湛飞阳不可靠,多半会放走雷海城,没说错吧?要是我们还傻乎乎地在守将府里等着湛飞阳给暗号才动手,等到天亮也没用,呵呵。”
那被叫做弃天的男子浓眉耸动,目中怒气暗涌,相隔既远,他竟没看出雷海城背负的湛飞阳已然气绝。嗓音浑厚雄亮,遥遥怒斥道:“湛飞阳,你竟敢违抗圣命?”
湛飞阳大概也没想到地道外早有伏兵吧?……雷海城遥望眼前剑拔弩张的阵势。湛飞阳拂在他脸颊上的头发,冰凉得如同湛飞阳临终前的手。
最靠近雷海城的几个兵士渐渐发觉不对劲,颤声道:“大,大人,湛大帅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全身黑袍之人目光一闪,扬手断喝:“放箭!”
他身份似乎极为崇贵,一声令下,百来支利箭呼啸破空,齐向雷海城she到。雷海城俊美的面容在月光里染满杀气,冷冷地握紧了匕首,眼中she出嗜血狂热——
这个逃脱的机会是湛飞阳用命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让湛飞阳的心血白费。
拎起先前被他割断喉管的那个兵士的尸体挡在面前,不退,反冲。
他不会转身奔逃,因为那样会把湛飞阳的尸身bào露在箭雨下。
只要冲过这片箭雨,接近箭队,用于长距离攻击的弓箭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会以敌人的血ròu来祭奠刚失去的最好的朋友。
“啊——啊!”尖锐凄厉的惨叫不绝,弓箭队完全抵挡不住冲入阵中,宛如一头疯狂野shòu的雷海城,往往兵器还没碰到雷海城,便被雷海城的钩索扯下马背,割开了喉咙,或是刺穿了心脏。
尸体被混乱受惊的马匹践踏成泥,鲜血脑浆和泥土混杂在一起,不知成了什么颜色的液体浸湿了土地。
当然也有人乘隙砍中雷海城,可雷海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回手一刀就将那人的脑袋削掉半边。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浴血奋战是什么时候的事qíng了,也不去看挡在面前的西岐兵士究竟是何面目,更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方式断送敌人的xing命。
脸上喷溅到的血刚gān一点又立刻被新的血迹覆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围在雷海城身边的西岐兵士却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连阵后督战的男子弃天也变了面色,露出惊叹敬畏的神qíng。
“我本以为手下有‘百虎’之称的亲兵队足以截杀雷海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黑袍男子在面巾后一笑,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弃天大人,我早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太轻敌。”
弃天脸色微沉,突然听到西岐兵士们发出欢呼。
原来两人言语来去的工夫,又有一名兵士被雷海城砍掉了脑袋,但这兵士也极凶悍,脖子里鲜血直飙,双手仍死抱住雷海城一条腿。旁边一人乘机一剑,从雷海城小腿肚子对穿而过。
激战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这重重一剑令雷海城脚底趑趄,半跪在地。
在旁伺机良久的几人毫不含糊,刀剑矛枪全往雷海城身上招呼。
长枪挑起窜血珠,飞洒空中。
血是暗黑色的。
意识到长枪刺中的是背后湛飞阳的尸身,雷海城双眼血红,迸出声怒吼,猛地拔出cha在自己腿上的剑,回手间,将围攻他的其中一人自肩到腰斜劈成两片。
人群攻势因眼前的惨烈景象稍窒,雷海城看准身边不远正有匹骏马,马主先前做了他手下亡魂。他用力挥出钩索,勒住马匹的脖子,竭尽全身力气,借势跃上马背——
绝不能让湛飞阳的尸身再受到半点伤害。
匕首狠狠扎进马臀,那马嘶鸣惊天,将企图拦阻它的两个兵士踢得老远,没命地狂奔起来。
眼看马匹驮着两人飞奔,弃天惊于雷海城的顽勇,又见遍地尸骨残骸,自己引以为傲的“百虎”亲兵几乎被宰杀殆尽,只余十来人面如土色呆立风中。他料想即使命令众人去追,也无疑送死,当下率众人掉首回营。
黑袍男子独自面对雷海城纵马逃离的方向,目光闪动,最终轻叹:“雷海城,我早知道你这种人,必不肯为人所用。只可惜了湛飞阳……”
星光冷寒,照着他双眼,轻盈风流。
马匹疾驰如腾云驾雾,两侧林木飞快倒退。
风声刮得耳朵如要撕裂一般,雷海城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感觉神智越来越模糊,晕厥的前兆。
绝不能在半路昏倒!
匕首再次一扎,这回扎的却是雷海城自己的大腿。籍着疼痛暂时带来的清醒,他驾马穿越繁茂森林后,继续奔向东方。
在微微一缕挣破云层的晨曦中,十方城巍峨地矗立地平线上。
守城的将士刚换完岗,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迅急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马上的骑士一身血衣,兵士们警觉地上前拦截。
“什么人?!”
马匹一声鸣叫,停在城门前。
“呃——是定国王爷!”一人最早看清雷海城容颜,惊叫着王爷受伤了,忙不迭去通知澜王。
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献殷勤,扶那个看似伤痕累累的少年下马。只因满身溅满血迹的雷海城就像刚从地狱现身的修罗,从头到脚都散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双手紧握缰绳,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直到片刻后,有个兵士实在觉得qíng形有异,大着胆子靠近想细看,马背上的人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地摔了下来。
“不好!王爷他晕倒了!”
十方城的守城将士们,再度陷入恐慌。
第45章
身体如处于洪炉中,被炽热的火焰烧烤着,每一寸血ròu都因灼痛而叫嚣,下一刻,又像被浸入yīn寒的冰水里,寒气从指尖毛孔径直渗透到五脏六腑……
雷海城就在冰和火的冷热煎熬里载浮载沉,不知何处才是岸。他想找个能让自己抓住依靠的东西,可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他为伴。
湛飞阳……
被冷汗浸湿的眼帘慢慢张开,chuáng头明亮的烛光刺得眼睛生疼,一时看不清身边晃动的人脸,只听见几个声音低低欢呼。“醒了……”
“雷海城,觉得如何?”冷寿就在他头顶上方俯视他,手里拿着湿布巾轻拭他额头汗水,满脸关切。
纷乱的意识逐渐凝聚,他现在是在十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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