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要去弥城?”两仪门几位弟子站在山门口,依依不舍的送别着他们的师兄,
而他这位师兄,此刻披头散发,只穿着一条里裤,脚底下没有鞋子,手上拿着一根荆杖,与其说是苦行者,不如说是逃难的。
“祖师爷说了‘自作孽,自去赎’。”他头发散着看不清容貌,但声音倒是温和沉稳。
“那、那在自家不是也能赎罪吗?”
“长峰,让你们师兄去吧。”后头下来一位秀美女子。
众弟子一见,立刻都回身行礼:“师父。”
师兄也行礼:“师父,弟子不孝,这边要去了。”
“说什么这便要去了?左右不过几十年,你就能回来了。”师父面色沉静,“几十年岁月于我辈修士来说,不过白驹过隙,为师等得起。”
师兄放下荆杖,对着师父连叩三个头,复又拿起荆杖,转身便下山去了。
“都怪那什么楚远岚!何必要多事!”一个小丫头跺着脚,哭了起来。
“露儿觉得那楚远岚是多事?他警醒世人,让我等看清所谓所谓清明人间之下掩埋的累累白骨,是多事?”
“这……我……”小丫头哆嗦了一下,黑雾漫天那还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qíng,想在想起来还让她惊恐不已,“弟子错了!”
“师妹一时失言,还请师父不要怪罪。”其他弟子匆忙给小丫头求qíng。
“自去面壁三年吧。”
“是,师父。”
无数如这位师兄这般的苦修者,从大小宗门中走出来,隐匿进了世俗之中,这些人最后是得以突破心魔重归仙路,还是就此沉沦,消失于人间,那就不得而知了……
“爹,咱们真要去那什么黑川城啊?”一个中年胖子正苦兮兮的看着一个老年胖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难道我还能是做梦撒癔症不成?”老年胖子气呼呼的chuī了chuī自己的胡子。
“不是……爹……咱们这是……”中年胖子挠了挠头,“楚仙人禁杀自然是好事,咱们家这小门小户的也不用提心吊胆了,但是扔下经营了几百年的老家,这眼巴巴的赶过去,又能有什么好的呢?”
“好的啊……如今世家大族不知道有多恨楚仙人呢。陈戈州当地的宗族怕是也看楚仙人不顺眼。但是,楚仙人得用人吧?”
“爹!您的意思是……”
“明白了吧?我的意思是,咱们这赌注就下在了楚仙人的身上了。”老年胖子爬上了骑shòu拉拽的大车,探出头来呼和着儿子,“发什么呆?!还不快点!”
“哎!知道了,爹!”
长长的车队步上了山路,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半天多点的御器路程,对他们这大队人马来说,就算一路平安也要走上几个月。
高大的白玉牌坊立在这个镇子的大路口,楚家两个大字,醒目得不能再醒目。
“爷爷,五房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也有一位正对与老者对话的中年人,可相比起之前那对父子的不拘礼数与亲密,这里的gān瘦中年人对皮包骨ròu一样的老人,已经尊敬到近乎胆怯和敬畏了。
“其实说起来啊,咱们对祖爷爷来说都是旁支的,毕竟祖爷爷自己醉心仙途并没有子嗣。”老者的声音如同用砂纸打磨砖石,听耳朵里让人浑身发麻,“可祖爷爷对咱们好啊,楚家能有现在这样的风光,都多亏了祖爷爷。”
“是,爷爷说的是。”
“可是啊……人心不足啊……”老者看着中年人,“也怪我,年纪大了,没jīng力了,让你们这些小辈翻上天来了。现在好了,祖爷爷恼了,跟咱们这些至亲血脉远了,却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亲近上了。”
“都是我们小辈的错,爷爷不要太动气,小心伤了身子。”
“如今咱们祖爷爷已经是元婴老祖了。”老者已经年纪过大皮肤松垂而软下的眼皮猛的张开,他的眼睛并不像老年人那么浑浊,反而亮晶晶的,甚至于太亮了,以至于都有些吓人,就如同饥饿的野shòu看见了猎物,却又充满了贪婪和嫉妒“元婴老祖啊,六十甲子,三千六百年的阳寿啊,那可真是……能让咱们楚家无忧几十代人了。”
中年人弯着腰,只是讷讷应是,并不抬头多看一眼。
“元婴老祖、元婴老祖,老祖……”说着说着,老人好像忘记了身边还有旁人,就只是一个劲的重复唠叨着这四个字,眼皮也重新耷拉了下来,可他的拐杖却被握得吱嘎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者才道,“岭儿啊,去吧。我累了,要歇了。”
边上两个不过十二三的小丫头走过来,一边一个扶住老人,将他扶进了房里。
“是!”中年人不抬头,依旧弯着腰,屁股朝这门,一步一挪的退出了大门。离开这座院子,在迷宫一样的巷道里左拐右绕,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中年人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一位雍容妇人见他这样子,匆忙过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湿透了。”
这位中年人便是楚家现任族长,楚岭,他对着老妻摆摆手,一脸疲惫喘着粗气的被搀扶进了房里:“不过是做错了事,让爷爷训斥了而已,都是我该当的。你不用多管。”
“那五叔那头……就真让他们这么去了?”
楚岭露出一丝苦笑:“老五去了祖爷爷那里,是享福啊,享福……”
妇人以为自家夫君不过是碍着面子,不愿多说。她当然也不能落了夫君的脸面,闭嘴不提了,却不知道楚岭是真的这么想。
他们家本该是只有一位祖爷爷的,就是那位在行云宗里的长老。可是,真正被当成祖爷爷供奉着的,却是刚才家里的那位爷爷。行云宗里做杂役的自家族人,以及楚岐那位幼弟做下的那些个糊涂事,固然是他们自己脑袋不清楚,自家里的这位爷爷却也功劳不小的。
这些事他年轻的时候不明白,年长了之后不敢明白,到了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希望五叔那一家子,能够给他们楚家血脉留下一条出路啊。
有进就有出,在行云宗范围内一些大小家族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派遣人手前往陈戈州的时候,陈戈州内也有不少家族开始向外搬迁。
对这些,楚远岚并不搭理,他现在正带着左琊和弟子们在整个陈戈州范围内,处理各种案件——这个案件的范围,包括积年的悬案,却也包括已经处理完的案子,甚至是曾经被标榜为典型好事的案子。
第63章
如今这周家村里,便有一桩孝子案。
五年前,村中周大因老母和老夫想要吃ròu,就杀了发妻和儿子,煮了一大锅ròu给爹娘饱食一顿后,自去衙门自首。结果当地衙门不但没有判罚周大,反而以他为孝子典型。
楚远岚一把就将当地县衙的仙官抓到了周家村的村口,这仙官初时吓得要命,一见是楚远岚,立刻大喜。
“召集村民出来。”
“是、是!”这仙官也就筑基初期的修为,且已经现了老态,看来是阳寿将近了,他亲自撩着袍子跑进了村里,没多久,一个老头敲响了村口的大钟。一刻钟后,周家村男女老少就都拥挤到了牌坊下面,老老实实跪倒在地。
“周大何在?”
“小人在!”周大看年纪也就三十出头,跪的时候却跪在一群老爷子中间,看来孝子的名声让他在宗族里获得了同龄人没有的地位。周大兴奋得都打哆嗦,从人群里站出来时好悬没被绊倒趴在地上。
楚远岚扫了一眼险些绊倒周大的老爷子,他随手拿出来一个蒲团,扔在了地上,坐下后问:“就是你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的?”
楚远岚丝毫也没有遮掩自己语气里的负面qíng绪,这周大更是个机灵人,也听出来了不对,当即收敛了面上的欣喜,露出一脸的痛悔:“启禀仙人,实在是小人……”
他捂着喉咙,哑哑两声,显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那吃了自己儿媳和孙子的周大爹娘何在?”
“我可怜的孙——!”人群里一个老太太立刻拍着大腿嚎啕,可跟她儿子一样,刚出了口就说不出后面话来了,甚至于保持着拍大腿的动作,动都不能动。另一个老头子,也是差不多的状况。
“你们的年纪与这周大爹娘差不多,本座问,你们一餐能吃下多少东西?”
包括几位族老在内,周家村里的大多数老者都是瑟缩着不敢言语,只有一个gān巴老头,说了一句话:“两碗粥,半碟菜。”
“那你们说一个成年女子,再加一个孩子,能煮出多少ròu?若周大爹娘饭量大,只周大老婆一个人够不够?若周大爹娘饭量少,只周大孩子一个,够不够?”楚远岚一指头指向了仙官,“你说!够不够!”
那仙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晚辈糊涂,周大分明为父不慈!怕是杀了妻子喂爹娘,却又担心被孩子看到眼中,日后报复,这才杀了自己的亲子。”
周家村的村民也都跟着仙官应和,说自己是被周大蒙蔽,竟然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加起来都没有那么大的饭量。
楚远岚一抬手把顾小九拎过来了:“小九,你说出了这个纰漏之外,还有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
“师父,小九看这周大穿着的衣裳不差。哦,穿着的衣裳不差也可能是这些年他孝子的名声带来的实惠,那暂且不说。可他身体qiáng健,爹娘想吃ròu,上山摸jī,下河捉鱼,甚至于抓蚂蚱,知了。或者进城里做苦工,怎么说都能有一口ròu吃吧?他这爹娘也奇怪,家里怎么样他们难道不知道吗?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为何非得bī着儿子要ròu?”
这半个月里,楚远岚带着徒弟们到处跑,人世间的丑和美本来这六个人就见了不少,如今楚远岚给了他们审理与评判的权力,六个人更是自有一种掌控了别人喜怒哀乐命运的兴奋。
楚远岚拍了拍顾小九的脑门,给了徒弟一个大拇指。
“所以啊,周大,说说吧。”
周大突然发现自己能动弹了,他趴在地上:“请上仙饶命!小人只是看着爹娘吃不上一顿好的,一时冲动,就做下了错事。”
“呸!爹娘吃不上好,那一时激动也只会努力gān活吧?哪里有一时激动杀了老婆孩子的?”小刘宗畅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出去,他对自家爹娘也是极其孝顺的,如今跟着师父,不能和家人见面,心里更是日日思念,如今看这人张口一个爹娘,闭口一个爹娘,却是把孝顺的外皮披在了自己的龌龊事上,恨不得上去一刀劈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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