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入那道醒目的大门时,高胜几人皆是满脸的憧憬。到了这会儿,林惊蛰的心态反倒淡定了,唯独一样意外,就是迎新的师姐里有人认出了方文浩,管他喊“师兄”。
方文浩在人前很有些正经,报名时朝林惊蛰道:“我比你大两级,以后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以上学生会宣传部找我。”
林惊蛰意识到适当的距离果然是美好的,就像如今,燕市大学前世在他头顶高悬了无数年的近乎神圣的光环,就因这样一位吊儿郎当的“学长”轻易破灭了。
燕市大学的寝室比梧桐大学破旧很多,林惊蛰从这一刻才真正感觉自己接触到了和前世截然不同世界,同寝四个人,加上他已经来了三个,另外两个年轻人,一个来自申市,白白胖胖很和气的模样,名叫吕小江,一个就是燕市本地人,名叫王军,鼻梁上架着厚厚的大黑框,脸上冒了几颗青chūn痘,长得又瘦又高,高到什么程度呢?
林惊蛰看他时头得仰着。
吕小江高考成绩排在全申市前五,王军的分数在燕市同样名列前茅,听说还没来的那名来自河省的新室友陈健康更加厉害,全省状元!这是一屋子的学霸,且不同于林惊蛰,他们那都是货真价实的。
林惊蛰上辈子吃多了苦头,对知识一向尊敬,连同高看文化人,对吕小江和王军态度十分温和。
他长得清秀,气质gān净,又有jiāo际手腕,有心结jiāo什么人,就从没有做不到的。吕小江和王军原本有些腼腆,同他说过几句话后也觉得亲近起来,更兼随同而来的邓麦更加能说会道,等到新室友陈健康进寝室时,大家早已经打成一片了。
陈健康个头十分瘦小,比林惊蛰还要矮一些,皮肤有点黑,又不同于邓麦油光发亮的黑,他黑得发huáng,倒跟郦云那位老同学于志亮沉默寡言的父亲有些相似。
而他确实也同样的沉默寡言,进屋后面对众人的视线,全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是一个大约是他母亲的中年女人在后头推了一把,他踉跄一步,才回过神来。
中年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话还带着些淳朴的乡音:“同学,这里是305不?”
邓麦赶忙上前接下她单薄的身体扛着的大卷被褥:“是,是。”
“哎呀,谢谢你。”厚重的负担卸下后,中年女人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即着急地蹲下开始翻找包裹,打随身的一个大袋子里掏出一个被密密包装的大玻璃瓶,殷切地打开放在桌上,随后又取出各种布包的花生、葵花籽摊在桌上,招呼道,“快尝尝快尝尝,特意从老家带来的,以后大家都是同学了,我们陈健康还是第一次出远门,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希望以后大家能帮忙多多照顾他……”
她一打开那个玻璃瓶的盖子,清慡的剁椒香味便飘满了整个寝室,吕小江和王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瓶子里大块的熏鱼,陈健康站在原地,因为母亲有些不合时宜的行为耳朵已经有些红了,但年轻人的尴尬总爱用恼怒来掩盖,他垂着头双眉紧蹙,脸上的表qíng看起来有些不善。
陈妈妈见没人没人响应自己的招呼,也愣住了,她瑟缩了一下,看着屋里的这群年轻人,垂在身侧的手无措地捏着裤边的布料。
场面即将陷入彻底的尴尬,正当此时,林惊蛰突然伸手,徒手用两只手指捏出了一块瓶子里的熏鱼,轻轻咬了一口。
众人目光倏地转向了他。
“挺好吃的。”林惊蛰慢悠悠咀嚼了几口,平静地招呼了一声:“你们也尝尝,味道不错。”
说罢也俯身拿出了包里那瓶被方老爷子顺走了一半的酱菜罐子,打开来,同熏鱼并列放在一起。
初露矛头的寂静被他的这一举动彻底打散,高胜他们几乎瞬间就来捧场了,吕小军和王军被这股气氛带动着也下意识随了大流,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告别时依依不舍地将儿子拉到走廊上,愧疚地为他整理身上过于宽大的衬衫。
她道:“这个寝室里的都是好孩子,你不要怕,不会像高中里的同学那样欺负你的。”
陈健康原本还以为这些同学也会像高中同学那样嘲笑他土气,满心的戒备却在林惊蛰咬下熏鱼的那瞬间消散了,他送走母亲,回到寝室门口,站在门外,望着里头正将所有注意力灌注在林惊蛰那罐酱菜上的众人。
“快进来啊,别愣着了,尝尝这个,林惊蛰带来的,太他妈好吃了!”
屋里埋首的舍友看到他,十分自然地抬手召唤,陈健康踟蹰片刻,咽了口唾沫,僵硬的脚步缓缓拉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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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同学们都意外的好相处,林惊蛰忙完自己的事,便开始着手安置邓麦。
邓麦不愿意上学,用他的话说,那就是“白白làng费钱和时间”。他想要找个随便什么地方先打工,林惊蛰没同意,他让方文浩帮忙留意一下离学校别太远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出租的民居房。
90年的燕市还没有成为后世那个人口爆炸的移民城市,学校周围的小区民居租金也不高,林惊蛰看了两三家,最后定下了一个步行到燕市大学二十来分钟路程的社区,租了套八十来平方,三室一厅,家具齐全,刚装修不久的小套间,一个月才一百二十块。
这个价格在林惊蛰看来简直便宜得没谱了,要知道后世燕市的房租比这价格翻涨了足足好几十倍。可在邓麦看来,一百二十块一个月的住家完全是天价,他觉得自己一个月都未必能赚到那么多钱。
邓麦不同意,他比花钱的林惊蛰还心疼,执拗地要去找个包吃住的工作。
林惊蛰安抚他:“不要胡闹,打什么工,你得留在外头给我帮忙。”
“那也没必要租那么大的啊!”邓麦心里也知道林惊蛰把他带来燕市估计是有事qíng要吩咐他做,但心中仍旧为那将近一千块钱痛如刀割,“我有张chuáng就可以了,那天陈健康他妈妈不是说他们来燕市前几天住的房子一天才两块钱吗?”
林惊蛰在他的抗议声中jiāo掉了半年的房租,朝他道:“这房子又不是租给你一个人,我和高胜他们平常也会来的。”
他心中早有盘算,90年往后的这些年正是燕市开始发展的时候,倘若真的有心事业,最近差不多就该开始着手筹备了。在郦云时,林惊蛰还为此为难过,毕竟创业艰难,前期只靠他自己奔走,很容易无法兼顾学业。他辛苦复习,全力以赴地考试,就是为了填补前世留下的遗憾,知识在他心中占有极大的比重,他并不想因为事业就轻易荒废掉。
邓麦这一来,可以说是为他解决了燃眉之急,跑项目需要人手,邓麦虽然青涩一些,但为人机灵,只要稍加指导就能培养出来。届时他只要在大方向上多做做把关,细节问题完全可以jiāo给邓麦来处理。
这处民居往后也可以当做暂时的办公点,场地虽然不大,前期却也也够用了,半年之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还未可知。
邓麦坳不过他,又不能走人,只好听从。将家里简单打扫了一下后,他们腾出了一间偏西的小房间,将林惊蛰从郦云带来的外公的遗照摆在了屋里。
邓麦煮了一锅饭,连带楼下花圈店里买来的香烛纸钱供奉在了灵前,又每人虔诚地跪在灵前上了三炷香。
方文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小孩忙活得井井有条,又被高胜拉着也在灵前拜了拜,想到爷爷说起的qíng况,还是把林惊蛰拉到一边小声问他:“你jiāo完学费又jiāo房租的,身上钱还够不够?不够我这里有点,你先拿去。”
林惊蛰婉拒了他的好意,只说自己身上还有,等到安排完一切后具体计算了一下,便发现确实剩下不多了。
他全部身家也就两万多块钱,之前去申市为了跟田大华周旋,已经花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几千块钱,刨除路费、餐饮、学费,和现在租房子置办东西的钱,又去了小多半。
还没开学,当晚他就没有回寝室,而是住在了刚刚租下的民居里,邓麦硬是把主卧让给了他。
算完账,他又摊开白天在报摊上买的日报,燕市的报纸内容比郦云的要丰富许多,里面不仅有财经版块,还有当日收盘时的股指。
申市的jiāo易所狂cháo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无数股民想入市却不得其门已经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周边城市更是频频出现国企工厂因为炒股开除工人的报道,财经编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股市的未来充满憧憬了,他们转变了口风,寻求进步,剑锋直指改革!
而此时,申jiāo所的空涨现象已经达到巅峰,曲线图上,林惊蛰购入的那支“时代科技”股价已经翻涨了百分之六百!
林惊蛰知道,调控肯定很快就要来了,股票是国家大力推动的全新的市场经济,国家势必不会任由它如此矜贵下去。虽然直到九三年,申市股票的曲线都很少向下挪动,但恐怕再过不久,大盘涨幅就不会再有现在那么疯狂了。
拿回高胜悉心保存的名片,下楼,林惊蛰买了张公用电话卡,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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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市收盘,目睹昨天的最高峰值再度被新的记录打破,田大华满心惊叹地回到家,吃他食不知味的晚饭。
这段时间他几乎动用了所有申市能动用的关系,费劲千辛万苦才可怜巴巴地弄来了几千股股票,这只股票虽然不够时代科技那样涨幅惊人,身价却也早早飙升到了十来块,可这几千股的股票,在田大华眼中比塞牙fèng多不了多少。
这就是用钱在孵钱啊!每天都有新的收益入袋,持股多的,比如林惊蛰这样的大户早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他不过就是跟在背后喝点汤罢了。
每天费尽心思琢磨着该如何多收点股票,可奈何供方市场从来不以他的意志行动,田大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颇有些贪心不足,老熟人们早已经怕了他,不敢接他托求帮忙的电话了。
开玩笑,有股票还留给他?自己都不够留的。
田大华那部大哥大几乎成了摆设,每天带进带出的,却一点用处派不上,吃饭时随手搁在了一边。
哪知毫无预兆的,久违的铃声竟响了起来。
他愣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去拿,心中琢磨着这时候会有谁联系自己,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一下惊得他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林先生?!”
林惊蛰仍旧是那副那副带着笑意的不紧不慢的腔调:“田总,别来无恙啊。”
田大华站在那头脑都空白了,好半天镇定下来,在老婆异样的目光中保持着恭敬的站姿接电话:“林先生,托您的福啊,我这里一切都好,好久不见,林先生最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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