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鹤_柳满坡【完结】(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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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嘉赐在贺祺然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里面溢满了浓浓的悲伤,只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还是贺祺然的。

  常嘉赐勾起嘴角。

  贺祺然知道他明白了,他问:“我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偷偷的也好。”

  常嘉赐沉默。

  贺祺然苦笑:“也好,这样也好……”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常嘉赐紧了紧握刀的手,刀锋已陷入了那幽绿之中,他看着贺祺然安谧的脸,忽然道:“祺然,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的十辈子应该不会那么苦……”如果不是对方被封印,由着自己这个恶念在常嘉赐体内肆意壮大,一切又怎么落到今日的下场。

  贺祺然却道:“嘉赐,你还不明白吗,也许第一世那游道士的确将我封印住了,可是养魂阵的根本就是执念,恶是执念,善也是执念,而执念无边,善人会生恶,恶人也会生善,善恶是本能,许能遏止一时,怎可遏止永世……”

  贺祺然伸手抚上有些呆滞的常嘉赐的脸。

  “而执念若真有无边法力,那我便希冀你们都可平安,幽鸩可以,东门主可以……你也可以……”

  说到此,在意识到常嘉赐听了这话握刀的气力要松了时,贺祺然忽然一把抓住常嘉赐的腕子用力向自己的脖颈间刺了下去!

  “祺……然!”

  常嘉赐猛然睁大眼,看着眼前的画面,长刀脱力地摔落在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贺祺然虽然魂魄不稳, 但他修炼已有几百年, 体内仍有修为残余,而这一刀下去也算彻底破了他的道行, 也将他凝起的神识完全打散。

  看着那道幽绿在变得越来越浅, 常嘉赐咬牙稳住起伏的心绪, 抖着手在地上画起了一个巨大的阵法。此阵同样也是之前去到半轮峰时沈苑休对他附耳所言,待常嘉赐绘毕, 又从怀里掏出另外几个瓷瓶, 一道将其摆在了阵沿。

  甩袖揭掉了瓶盖,一瞬间瓶内的绿光同时窜出, 漂浮在半空之中。

  半残的魂魄幽幽闪烁, 随时都有飘散的危险, 常嘉赐不得不抓紧时机赶快催动阵法。只是这些时日东青鹤的修为不断在溢出,而常嘉赐的内息则越来越虚弱,衰败到常嘉赐快连浮云的气力都没了,只得徒步行来, 而这吸纳碎片的阵法所需的法力却并不小, 若是半途脱力, 怕就要功亏一篑。

  常嘉赐连连吸了几口气,缓缓站到那阵眼处,一边凝气,一边忍不住向周围望去。

  死寂的夜色中,只余那几道魂魄散出惨绿的光。

  从最先在那牡丹阁和沈苑休一同擒下的散修、再到偃门赤苑长老方水合、徐风派掌门和雍、青鹤门水部长老伏沣、九凝宫宫主花见冬、青鹤门火部长老未穷……再是偃门魂修贺祺然。

  七具,兜兜转转……七具魂魄终于集齐。

  莹莹的红光由常嘉赐脚下的阵眼溢出, 起先十分缓慢地流过地上的符纹,一点一点,半晌才铺满,紧接着,符纹竟像活物一般开始扭动起来,忽高忽低,明亮晦暗,彼此jiāo错穿cha,一线一线织出了一张血红的网,将那些魂魄都笼罩在了其中。

  在常嘉赐拼命的提气下,那光亮越发闪耀,仿佛化作熔岩,把裹覆的魂魄一个个的吞噬融化,常嘉赐却并不管那些光华,他只是用力大睁着双眼,自这些人面上一一掠过,然后停在了最后两具魂上。他看得目不转睛,看着那两张模糊的脸,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密实的网中变得越来越透,越来越散……直至消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常嘉赐被那炫红刺得眼瞳酸涩,最终不得不紧紧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那碎裂的魂魄重新凝结而起,拢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半空中腾挪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直直向阵眼处,也就是常嘉赐所立的地方飞扑而来。

  常嘉赐只觉一片炙热跃到了眼前,他被烫得不敢睁眼,没想到那火球没有停下,反而直接打在了他的额头,然后顺着眉心往里钻去。

  “——啊!!!!”

  刺骨的剧痛猛烈袭来,常嘉赐只觉自己的头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一道,五脏六腑从那裂口处被拽出翻搅,骨骼被磋磨,血ròu被碾压,魂魄也被推挤,整个人如坠刀山火海,痛不yù生。

  常嘉赐痛苦的呻吟嚎叫,忍不住狠狠地在阵中打起滚来,所遭之罪甚至尤胜当年中养魂阵的那日。

  同时,这璀璨的红光也从常家村的地界漾出直入天际,将方圆十里都照出了一片炳辉,伴着那凄厉的哀嚎,骇得周围村民纷纷闭门瑟缩,不敢探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光终于隐灭了下来,跳跃的符纹也静谧回落,光华悠悠而散,一切就像开始那样,忽然又重回平静,只余阵中趴伏的身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般láng狈,不知死活。

  夜幕上的黑云来了又走,星星依稀亮起,好奇地凝视着地上的人。

  半晌,那人动了动,慢慢撑坐了起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再握紧,如此反复了几回,终于摇晃的站了起来。

  一丝红光在其周身萦绕,他掸了掸身上的落灰,转身向南而去,留下一地苍茫。

  ……

  虽然门主未归,长老伤重,但青鹤门还是那个青鹤门,并没有因为缺了几个管事的就显得凋零颓靡了下去,几处道口依然有金部的弟子兢兢业业的把持守卫,门外东青鹤曾立的结界也依然固若金汤的阻挡着一般的不速之客,至少从外头瞧着,此地半点不见有何异样。

  如果事实也真如此,该有多好。

  常嘉赐站在高处默默看了一会儿,脚下一点,轻巧地在后山落了下来。正yù往那石室大门而去,走到半途又停了。

  常嘉赐望着前方黢黑的一片。

  下一时,里头慢慢走出了一个高挑的人影,一身月白,手持一把同色的纸扇,竟是破戈。

  二人对望,常嘉赐先说话了:“你知道有人会来这里?”

  破戈说:“我只知道这事儿……还不算完。”

  “所以,我来了结了。”常嘉赐道。

  破戈看着他,静立未动。

  常嘉赐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唤来哲隆,和其他弟子也一样……”

  破戈将眼前人细探了番,果然发现对方眼眸澄亮,吐纳平和,周身的气息悠悠似浅淡流风,深浅却几乎难以查探。

  几日不见,明明被羊山派追得满身伤的常嘉赐道行竟变得深不见底?

  破戈心内自然是惊异的,不过他面上没有显出,他只是问:“我若真让人来阻,你也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吗?”

  常嘉赐没应,袖内的手却轻轻攥了起来。

  就在二人僵持着一触即发时,“唰”得一声,破戈手里的折扇展开了,他一手背在后腰,一手搁于胸前,一下一下摇着折扇,抬步向前走去。

  与常嘉赐擦身而过时,破戈说:“门主这一辈子……都在为旁人着想,也该换个人,为他想想了……”他也许并不明白常嘉赐在做些什么,但是在这关头,破戈还是愿意偏向了东青鹤的喜好。

  话落,破戈的身影渐渐没入到那晦暝之中。

  常嘉赐在确认对方的确离开了之后,这才迈步向那石室而去。

  上一回来此,这里暂居的还是出入自由的沈苑休,而这一次的对象倒是被扣押得名副其实,双手被铁链高高的绑缚起来,牢门外还下了好几道禁锢符,脚下更是布满了牵丝线,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

  牢内的人原本耷拉着脑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长睫微动,接着迷茫地睁开了眼。待那目光落到此处的时候,常嘉赐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闪出的一瞬璀璨,光明得像是充斥了无边的欣喜,只不过那欣喜很快就又覆灭了,替换而上的是一种意外,然后意外也消散了,只余一片黑暗。

  常嘉赐笑了。

  他上前一步,道:“不是他,是我。”

  幽鸩眨眨眼:“你没死……”不知是虚弱还是惊讶,这这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呢喃一样。

  “是啊,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常嘉赐张开手,那门上纠结盘踞的禁锢结界轻而易举的在他掌心化为了泡影。

  幽鸩望着对方信步而来,每一脚下去那荧光赫奕的牵丝线便应声而断,不堪一击。

  幽鸩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怎么会……”

  “怎么会修为变得这样高吗?”常嘉赐嗤笑,来到他的面前,“你说呢?”

  幽鸩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问:“祺然呢?”

  常嘉赐不语。

  “祺然呢!!?”幽鸩猛然叫喊起来。

  常嘉赐弯起眼:“你不是猜到了吗?”

  这话一出,幽鸩眼中的利光霎时炸开,那冰寒之气翻翻涌涌,最后竟化为了血红!

  “祺然……沈苑休……是你让他……那么做的,祺然……祺然……”

  当日常嘉赐初初到得偃门的时候便是同沈苑休一道,他们二人有所谋划幽鸩自然一清二楚,眼下这qíng景他也不难想到沈苑休抓走贺祺然的魂魄定是和常嘉赐脱不了gān系。

  常嘉赐看着煞气顿开的幽鸩,因为受了那样大的刺激,他的皮肤竟和东青鹤一般开始寸寸爆裂,不一会儿那张脸就被鲜血糊成了一片,衬着狠戾的眼神,彷如罗刹。

  常嘉赐幽幽道:“我要贺祺然的命,是为了解三魂咒,只有杀了他,这死局才能破。”

  “咣当”一声,锁着幽鸩双手的铁链被幽鸩贲出的气息给狠狠绞断,一声痛入肺腑的长啸中,狂风平地而起,竟将那石室chuī得轰隆而倒,连带着后山的糙木都连根拔起。

  “……常、家、赐!!!”

  这般的解释在幽鸩听来只觉讽刺,他一字一字喝得咬牙切齿,乱发在风中飞舞,面似恶鬼。

  面对这样的幽鸩,常嘉赐却半点不怵,他稳稳地立在风中,还又走近了一步,不过下一瞬就被突然bào起的幽鸩重重扑倒在地,脖颈也被死死扼住了。

  “死得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幽鸩双目赤红,浑身浴血。

  常嘉赐竟然没有挣扎,他只是回望对方,艰难地开口道:“因为……我死了,你的嘉赐,便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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