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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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永调开目光,淡淡地道:“谢皇上赏赐。”

  姚嵩在内听到外面脚步声响,立即做伏案疾书状,任臻止了下人通禀,自己推门入内,天色渐晚,屋内却还未掌灯,显得一派昏暗。任臻绕过屏障,在身后刚叫了声“姚——”姚嵩便抬起头来,有些惊异似地起身要拜,却忽地一个踉跄,任臻忙撑住他,嘴里嘲笑了一句:“怎么几天不见,还弱不禁风起来了。”姚嵩不轻不重地推开他,低声道:“是在案前坐地太久了,双脚麻痹罢了,皇上勿怪。”任臻讪讪地在一把胡chuáng上坐了,去看那墨迹未gān的书册,问:“写的什么?”

  “调去修城与垦荒的俘虏名册——我都听说了,皇上在军中发了好大的火。”

  “那些老兵油子委实太造孽了些——我前脚刚回来你就开始写名册了?”任臻有些咂舌,又见姚嵩面色发青,眼下更有淡淡yīn影,不由皱眉道:“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这么急做什么?若还有那凉参,自己吃了是正经。”

  姚嵩转过头,只盯着那名册,嘴里道:“……早做早了的好。”

  这话别有深意,任臻也不去接,过了须臾,将手中锦盒递过去:“这是今天猎的一只紫貂,这小东西跑地像离弦箭一般快,好容易得了来,见那皮毛油光水滑的很,寻来给你做件围脖,早晚戴着便不受寒了。”

  姚嵩淡淡一笑,起身还礼:“谢皇上赏赐。”

  “……”任臻要内牛满面了,又是这句!他还宁愿姚嵩像以前那样鬼灵jīng怪嚣张放肆,好过这般赌气似地说话。幸亏任臻哄人哄习惯的,既已拉下脸来找他,也不在意这脸面再往脚底掉些,又好说歹说了一大车废话,好歹姚嵩神色松动,已不如方才淡漠,他瞟了一眼那盒中紫貂,腹部被一只长箭贯穿,许是送的太急,还不及取箭,便扫了任臻一眼:“紫貂毛皮贵重,最关键在‘完整’二字上,如今可算是破了相,皇上要赏臣一只缺毛的围脖么?”

  这一岔任臻还真是没想到,不免也有些懊恼,要将锦盒收回来:“赶明儿再去,定给你打只好的来。”姚嵩掌不住,微微一勾唇角,劈手夺回:“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有要回来的理。”任臻见他总算又有了点笑意,心里松了口气,二人又说了些军中之事,便听姚嵩道:“第一波收成快要下来了,是不是先给外线的段随韩延二军送去?中军狩猎为食,又有余粮,为示雨露均沾好歹也得匀他们些,免得他们心理思量。”

  任臻一拍脑袋:“说的对,亏得你心细,这事你安排吧。”姚嵩掩嘴一笑,双眼一眯,粉饰了目中的jīng光一闪:“皇上放心,微臣押粮过去,管保妥当。”

  第10章

  长安城未央宫中,苻坚头戴通天冠,一袭玄紫袍,正歪在御chuáng上闭目颦眉,手中尚虚握着一纸破旧的战报——那是长安西北卫城新平守将辗转送来的,展开尤有血腥扑鼻——姚苌为扼陕陇要道夺取萧关,率兵围攻新平城数月之久,新平百姓守军不过万人,喋血孤城,誓死不降,最终城破,余下军民悉数坑杀,无一生还……他刚一看到这信,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捂着心口跌坐于chuáng,状似癫狂,左右赶忙抢过来,沿医施药,忙成一团,苟皇后在旁哭哭啼啼地替他揉着胸口,只能一个劲地道“天王保重”“卷土重来”云云,苻坚无力地挥了挥手,他知道如今的境况,新平守不守得住于大局已经无关紧要了,他只是心痛——莫名所以,痛不yù生。

  御医蜂拥而上,针灸按摩忙活许久,苻坚才缓下气来,失神地躺在chuáng上,代望着帐顶蟠龙。众人见他平静下来,都不敢再喧哗,扶起尚自抽泣的苟后退出了未央宫。

  麻麻木木朦朦胧胧中苻坚似乎也随之到了那个战火燎原血ròu横飞的新平城,姚军出动了无数的攻城利具,架起云梯如蚂蚁一般地攀上城墙,新平守军在冲天的火光中奋不顾身地将云梯推翻,若实在来不及了,便跃出城墙抱住那即将登上城楼的姚兵一齐摔下高墙,鏖战正酣,忽闻一声轰然巨响,堞墙之上一阵绝望的嘶吼,却是城墙破了,无数的姚兵cháo水一般践踏着缺口处的血ròu模糊的断臂残肢涌进了新平……苻坚茫茫然地看着他最后的子民为他徒劳地赴汤蹈火,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前去挡住这些野蛮的铁骑:“不要屠城!不要屠城!”曾经坐拥大半天下的苻坚大帝,一言九鼎,人莫不从,然则如今……所有侩子手狞笑着穿过他稀薄的身躯,当着他的面尽qíng屠戮,离他最近的一名姚兵忽然扬起长戈,刺进一具秦兵的身体里,黑血瓢泼之下,一只头颅飞进苻坚的怀里,他低头,那头颅用稚嫩的少年音对他道:“天王快走,我等死战!”下一瞬间,那头颅又换了副模样,眉目如画,魅惑天成:“天王当年对我那般宠爱,如今当然要格外报恩来了——若有朝一日我破长安,必屠尽万人,令西京成人间炼狱,比新平惨过十倍!”慕容冲!苻坚大吼一声,拔剑要刺,但一摸腰间,天子剑糊满了血泥,拔也拔不出——那头颅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咧着嘴笑:“天王不爱我了么,怎么要杀我呢?”苻坚怒极,连剑带鞘一并摘下狠砸过去:“白虏小儿!若我一人对你不住,你尽管冲我来!过去十年是我看错了人信错了人,死无怨尤!但放眼当今天下,哪个帝王有我德政!慕容冲,你也配称帝!?你们慕容氏都是养不熟的白眼láng!”

  那头颅依旧嘲笑,依稀可见当年那雌雄莫辩颠倒众生的绝色,苻坚却如遭蛇吻,激愤地一指那头:“朕以信宽仁待人,人却yīn毒待我!如此世道!如此老天!”

  他猛扑过去,想要与这妖孽同归于尽,却是全身一颤,只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悄声道:“天王……天王,洛阳公求见。”

  苻坚睁开双眼,坚毅的唇角抿着,已是一额冷汗。内侍扶他坐起,他喘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所攥的染血战报,将它缓缓折起,纳入怀中:“吩咐下去,后宫免晚膳,为新平死难将士祈福祷告。”内侍低头应了,又重复了一次:“天王,洛阳公求见。”

  见朕……又能做什么?苻坚默然——苻晖是他少子,年不过十六,却已被迫要面对如此风雨飘摇的大秦。他一抬手:“宣吧。”

  于是一名甲胄将士入内,除了发束金冠,打扮与寻常秦将并无不同,来人单膝跪地,对苻坚行了个军礼,便极利落地起身禀事,这便是洛阳公苻晖了。

  “你说……你要出城……抢粮?”

  “父王,慕容冲那厮不知听了谁的话,居然在阿房开始垦田,更引白渠之水灌溉,得粮不少,正陆续运往段随韩延二军营中,此二贼都在长安左近,只要父王一声令下,儿臣便立率虎贲将士埋伏于粮道,抢粮回来!”

  “你从何得知?”

  “儿臣抓了几个燕军jian细,一审便知。”

  苻坚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假的。慕容冲引你出战是真。”

  苻晖不满道:“可长安已无多少余粮了!靠外面那些大坞堡们偷运点粮食进来根本无济于事!”

  苻坚还是摇头,声音掷地有声:“无粮就杀马为食,全军自朕而起,三餐并两餐,总要撑下去!我们腹背受敌,慕容冲和姚苌都是láng子野心,稳妥之计是等仇池公杨定率兵西来,先灭姚苌,与我会师,再灭慕容冲便容易的多——而且那些鲜卑人野蛮残忍,除了抢和杀余者一概不会,怎么可能去屯粮!”

  苻晖少年气盛,立功心切,不料反被驳个彻底,因而听到此刻竟然抬头一笑,鬼使神差似地道:“儿臣以为父王至今还是舍不得他呢!”

  苻坚甫听此话,霎时瞪圆了双眼,随即顺手抄起chuáng上玉枕猛地砸向自己的儿子。

  变故实在太快,所有人猝不及防,都瞠目结舌看着苻晖额上汨汨而下的几道血迹。

  “好……你好……滚出去!”苻坚的胸膛气地剧烈起伏,他不能名状自己此刻的心qíng,悔恨,内疚,愤怒,憎恶,伤感,怅然兼而有之,全是为了那慕容冲!他怎么不知如今境况?困守孤城,外援难致,已是穷途末路,能捱一刻是一刻,堪称拿着人命赌天命,不料自己的儿子竟也要在这个时候来血淋淋地刺上他一刀!

  从那日起,苻坚不再召见苻晖,任凭他在宫门跪了数个时辰,太子群臣皆劝亦不肯松口。内侍总管走出未央宫,对他宣读了苻坚的旨意:着令回府反省,无诏不得擅出。说罢便弯腰上前想搀起苻晖,苻晖失望至极,一把挥开了来人双手,喊道:“父王!是儿臣口无遮拦冲撞了您!但儿臣也是为了解长安之围,您在深宫还不知外面缺粮到了何等境况,树皮野糙野狗豚鼠全被充作果腹之物,再下去怕就要bī他们易子而食了!父王!请让儿臣出战!”声音在旷达的宫殿上空不住盘旋名绕,内侍总管见他神qíng哀愤,亦是心酸,悄声道:“咱家知道殿下是为天王为大秦好,可你当日……实在不该那样说话……天王这样的气xing哪里经的起这般激怒——说句不恭敬的话,他心里的气如今是被身份地位责任qiáng压着,若真爆发出来——”

  苻晖闻言,沉默下来,片刻后道:“我……知道。我不恨他更不怪他——只恨慕容冲贼子野心,一个陪chuáng的货色也敢造反,前丞相王猛还在的时候,就一再要父王杀了那个祸国的妖孽,奈何父王鬼迷了心窍只是不听——”内侍总管叹了口气,知道苻晖根本没弄明白,更遑论体谅,怕他在此继续胡乱说话,忙劝道:“殿下还是先回府吧,您与天王骨ròu至亲,哪有这许多隔夜仇?等天王来日心qíng好了,咱家再为殿下通传。”苻晖怎不知这话尽是敷衍,他没想到自己这般低头,父王依旧郎心如铁不肯转圜——依旧是看不起他——骨ròu至亲又如何,未必比的上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想到此处,他浮出一抹冰峰般的笑意,站起身来,对总管道:“我这便回去‘反省’!请父王放心便是!”

  苻坚站在偏殿阙楼之上,俯视着自己的幼子转身离去,渐行渐远,他揉了揉眉心:“你也觉得朕心狠?”太子苻宏在后深深一揖:“父王自有道理。”苻坚伸手抚上堞墙,缓缓摇头:“朕哪里有什么道理,不过是怕他一贯少年气盛,真出城搦战,出了好歹可怎么办——想来我这父亲还真是失败,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这般看我。”苻宏赶忙道:“是晖弟太任xing妄为了,父王是为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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