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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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钟等皇族亲贵原本广厦良田富可敌国,姚嵩当朝后,一纸均田令砍了他们十之七八的利益,又仗着圣宠屡屡向这些亲贵开刀立威,慕容钟又不是慕容永,怎会不恨这曾经大权在握的异族降臣?此其二也。

  而拓跋珪自己,曾官拜西燕安东将军,做了整整三年的潼关守将:关隘内外的每一处坞堡每一座工事每一个陷阱他都了如指掌——任臻也正是顾虑这点,才匆忙在潼关以东仓促再修筑一道函谷关防线,为的就是防备北魏西来——慕容钟自然深知厉害关系,见到拓跋珪挥军而来,只会坚守不出而不敢轻易迎战,就怕拓跋珪会趁势破关而入,直驱长安,他担不起这泼天之责!大敌当前,自保惟重,此其三也。

  láng烟烽火之中,拓跋珪一圈一圈地将乌金马鞭缠上自己的手腕,眼神yīn鸷:“是役,姚嵩即便败了,若让他突围得回函谷关,必会想方设法断我退路!好不容易将他诱出关来,不赶绝bī死这名动天下的毒谋士,又怎对的起我拓跋珪一世英名!”

  话音刚落,便是啪地一声,他金鞭扬展,鞭尾末梢猛地抽上胯下战马,惨嘶哀鸣声中,明晃晃的箭袖铠亦随之震dàng不已,在烈日之下泛出一片山河血色。

  任臻猛地抬头,是一片秋风落叶从天而降,正击中他的眼眶,他信手拈下,心里却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意乱。

  有甚可慌乱的?出兵放马十余年何等险境不曾遇过?何况自己如今占尽上风。

  自刘裕等将反了刘牢之,原本的北府诸将不愿效命刘牢之者亦纷纷改换门庭,任臻不愿自己救人之举被误会是场侵略,借兵之余gān脆抬举刘裕做了主帅,自己从旁遥控。而晋燕联军一路连捷,已经包围建康,朝廷遣使持驺虞幡而来,下诏令刘裕等人解兵自散——魏晋以来,最重驺虞幡,每至内战危急之时,便用以传旨止兵,见之者辄慴伏而不敢动。刘裕初掌大权,竟对此不屑一顾,将驺虞幡一把掷开:“东海王逾制擅权,欺凌帝室,反迹已彰,便是驺虞幡也是矫诏!”之后更传檄京师,bī令东海王还政放人,措辞之严厉远甚当日王恭起兵,一时天下为之侧目。司马元显命刘牢之留守,自己则挟持帝后宫眷,匆匆逃往会稽避祸。

  任臻冷眼旁观,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前谢玄麾下的一名小小参军,其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种种手段,颇有当年拓跋珪的影子。

  想到拓跋珪,他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西燕修筑函谷至潼关防线便是针对北魏,但拓跋珪叛燕自立后便一直没有异动,却更令人担忧,他一定要尽快结束南线战事,回关中去。

  任臻招来兀烈,暗中吩咐他派遣使者南下联络被招安的广州刺史孙恩——孙恩上次暂时蛰伏纯粹是因为惧怕北府兵锋,如今东晋内乱,自顾不暇,自己又对其有救命之恩,再煽风点火一番,他必会按捺不住,再次揭竿而起。

  届时司马元显腹背受敌,退无可退,只能放人!

  至于孙恩举兵之后会不会使东晋再堕深渊,生灵涂炭,他却无法顾及了。

  会稽城内如今卧虎藏龙济济一堂,司马元显几乎把建康朝廷都给搬来此处,所不同者是他派遣出重兵将晋安帝与王皇后给牢牢控制住——他自知这种一触即发前途未卜的qíng势之下,没什么比帝后在手更管用的挡箭牌了。

  张法顺却急急找到司马元显,告知孙恩复叛,不日即将开拔北上的噩耗。司马元显本就焦头烂额,闻言一怒之下一脚踹翻了案旁炉鼎:他自诩擅于权谋,多年以来靠着自己百般手段度过一个一个的难关——铲除异己,中央集权,平定孙恩、王恭之乱。但他一时没有能力斩糙除根,却没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这些余孽居然凑在一处又卷土重来!

  张法顺不敢多说,只劝司马元显gān脆迁都会稽:“孙恩当年攻进会稽大肆祸害,此地百姓心有余辜,届时必会人心不稳。而我们仰仗的‘乐属兵’也多是这三吴人氏,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而刘牢之留守建康,未必不起养寇自重之心,而我等鞭长莫及未必得力,还不如招他来此,一同守城,以定民心。”

  司马元显望了他一眼:“你是让本王放弃建康,把长江南北全拱手让给那些北府叛军和西燕贼子?!”

  张法顺惴惴不安地答道:“殿下,此乃壮士断腕,不得不为,至少能保后方不失——”

  “办不到!”司马元显的偏执倨傲的xing子彻底爆发,过去顺风顺水之时他志得意满,还勉qiáng沉得住xing子,如今一遇逆境便再也伪装不了,他拍案而起,一掌摔向他曾倚为左膀右臂的智囊脸上,勃然道,“本王乃司马皇族不世出的英雄,才智不在宣武二帝之下,我已收复益州、罢黜士族,集权在握,将来还要北伐中原一统天下,你现在要我放弃百年国都建康,再次避战南逃,guī缩在这小小城池中苟延残喘?!”

  张法顺捣着红肿的脸颊,沉默不答——这些话都是当年风光无限之时,司马元显被众星捧月时的恭维,听地多了,便信以为真。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就如刘邦鸿门之耻、韩信胯下之rǔ。而这位太过年轻却手执牛耳的“侍中相王”,显然远没有这份胸襟气度。

  司马元显轰走了张法顺,余怒未消,一阵风似地又刮进了后院——他如今占了会稽郡守府衙起居,豪华程度较自己的东海王府是天差地别了,然则他一样着人收拾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小院,用来圈禁关押他此生最珍视也最危险的爱人。

  青骢见这位阎罗又来此地,脸色一白,刚yù试做拦阻,司马元显便已脚不沾地地轰进了房内——此时这咫尺方寸之地已不复往日幽静,而如秋雨梧桐,一派萧索。

  一片昏沉无边的黑暗中,谢玄披衣半坐,静静地仰头望着窗外半阙孤月,仿佛视若罔闻,只留给那不速之客一段暧昧模糊的背影。

  司马元显定了定神,却还是耐不住一阵阵的心猿意马——到了此时此地,刘裕孙恩的叛乱,刘牢之的按兵不动,张法顺的苦口婆心似乎全都消失了。

  连他自己平日偶尔泛起的那一点悔恨也烟消云散。为了谢玄,值得!

  他轻车熟路地翻出一只烛台刚yù点火,谢玄冷淡的声音便幽幽传来:“不要掌灯。”

  司马元显忽然吃吃一笑,方才的烦躁一扫而空,他从善如流地丢下半截银烛,走到谢玄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道:“我以为这样你会好受些…”

  谢玄不动如山:“不要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司马元显伸手抚向谢玄披散而下的黑发中,忽然毫无预警地一把扯住,一字一句地道:“先生为了他不惜自残身体,拒服汤药,对我百般拒绝,就不是下三滥?!”顿了顿他yīn森森地接道:“若非我已有疑心,离京之际细加抄检,还真没想到你随身带着毒药,日复一日地给自己下毒——难怪我遍请名医都诊不出你是何病症!”

  谢玄被迫转头,正视着他,末了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拒绝?你有给过我拒绝的权力?先前种种自救也纯粹是看不上你这遇事只会抱头鼠窜的废物,岂有他哉?”

  司马元显猛地加大手劲,迫使他仰起头来,露出那一截修长完美的脖颈,咬牙道:“好,先生既要自讨苦吃,我便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废物!”

  谢玄浑身乏力被一举掼倒,神色却依旧波澜不兴,甚至连嘴角那抹讽意都不改分毫:“我朝为避祸而衣冠南渡,定都建康已介百年,却出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大英雄再次举国南逃,将长江流域拱手让人,不是废物是什么?!”

  司马元显一掌摔向谢玄,随即发疯似地撕开他的衣袍,怒吼道:“都是为了你!谢玄!刘裕不惜开门揖盗与燕军合作是为你;慕容冲不惜一切用兵江南是为你;而我,走投无路也不肯放手也是为你!”

  谢玄无动于衷地舔去唇边血迹,木然地合上双眼,唯有再那致命一击到来之时,他皱了皱眉,咽下了冲到喉头的那一声惨呼,没有那催qíng银烛的迷香,每一分破开血ròu的凌迟之痛都是那样真实——躲了这么久,终究避不过,他原以为自己会生不如死会屈rǔ不堪,然而没有,他心里空空dàngdàng清清明明,往昔的浮光掠影一一闪现眼前:谢安说:“吾家芝兰玉树,使其生于庭阶耳。”

  任臻说:“若有朝一日能与你放马南山,共浮大白——我任臻幸甚何之!”

  他如今这般,还能吗?

  能!只要心尚高洁,百折不饶,他便还是谢家宝树,岂因陷于污浊泥潭之中便自弃于世?

  “疼?”司马元显喘息不止征伐不息,尤带恶意地一咧嘴:“你既不要我的柔qíng蜜意,要将这场好事视做刑讯,那我又何必怜惜?谢玄,我已经给了你太多的耐心和尊重,是你弃若敝屣!”

  谢玄那点神识一直在往昔的峥嵘岁月与曾经的无忧时光中飘飘dàngdàng,至此方才回归灵台,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道:“谢某一生百八十战,何等重伤没受过?何况只是被一头跳墙疯狗咬上几口?”

  随着咔嚓一声,司马元显竟使了一个巧劲儿卸了他的下颔,同时狠命地一撞到底,身下泛起了一阵濡湿,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jiāo叠的腿股之间弥漫开来:“先生说话太不中听,那还是别再说话的好!你觉得那个慕容冲肯为你冲冠一怒倾国南下,就不是废物?告诉你,我司马元显不会迁都、不会让步,更不会一辈子躲在会稽——慕容冲得意不了多久,只要他一退兵,我就能腾出手来对付那反复无常的孙恩,还都建康,你看着吧!”

  青骢溜进房内,见了一室惨象也是吓了一跳,上前探了探谢玄的鼻息,他要哭不哭地道:“谢公子,我给您找大夫去!”

  谢玄一直苦捱,并未昏阙,听到这话便费劲儿地转过脸来,轻轻一摆左手,让青骢扶他起身。他单手撑住自己的下颚,却总是施不得力,只得以目示意青骢助他接驳。

  青骢见他面目红肿,口水横流,一派惨淡凄凉的光景,也知他不yù人见,只得横下心来,顺着谢玄的手劲用力一合——谢玄忍着痛转动麻木的舌头,过了许久,才能正常说话:“我…没事。你可知…外面战事进展…如何了?”

  青骢含着泪为他擦去腿间láng藉——司马元显平日在chuáng上其实并不bàonüè,但那点涵养一挨谢玄的边便会dàng然无存,怎么折腾怎么来。既然受了这么多苦终是不免,为何这谢公子还是不肯认命顺从,还要百般刺探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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