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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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拓跋珪却忘了,他左手肘部骨折,方才一挥之力可一不可再,整条胳膊哪里还能承受连个成年男人的体重?他涨红了脸,整个人像被从中劈开了一般,紧紧抠着任臻衣带的右手已经不能自已地狂颤不止,两个人一点一点地朝下坠去——

  再下去两人都会死!

  他当然知道唯今之计只能放弃一个,换自己逃出升天,他已经为了这个对他无心无qíng的男人傻过一次了,绝没有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的道理。

  可是以任臻之伤,再受重创,绝无生还之理。

  放手!拓跋珪对自己声色俱厉的命令:任臻已经是过了时的人物了,连他的国家他的爱人都放弃了他!而你不是!犯不着!

  他吃人似地瞪着昏迷不醒满身血污的任臻,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终于qiáng迫自己一根一根手指地松开,任臻又往下滑了数寸,眼睫无助地随之一颤——

  拓跋珪狠狠地闭上眼,痛苦地低吼一声,再次死死地攥住——他舍不得!爱了十二年,想了十二年,恨了十二年,苦了十二年,他尽可以伤害他报复他索取他,却永远舍不得yīn阳相隔不复相见!

  此消彼长,受了伤的左手再吃不住力,终是松开了岩石,两个人齐齐滚落坑中。

  一阵撞击的钝痛之后,土屑树叶纷扬起落,拓跋珪直愣愣地睁着眼,看着头顶遥远的天空,右手还是紧紧搂着任臻——他们没事,没死,这是一个已经废弃了的陷阱,坑底除了日积月累的腐烂树叶再没旁的机关。

  拓跋珪吐出一口气来,已是汗流浃背,有这么一瞬间,他真不想再走、不想再拼了,皇图霸业转眼空,而此处荒无人烟,仿佛是为他与他天造地设的一处墓xué。

  然而拓跋珪再次清醒之际已是置身于一座小小的猎屋中,一个粗衣汉子正蹲在不远处对着一口破烂铁锅熬煮着什么。他猛地翻身而起,四下张望,见任臻就躺在不远处,这才放下心来。

  那大汉闻声转头,一咧嘴道:“兄弟你们还真好运,这儿本来荒废许久了,我想趁冬日封山前打些野味回去过冬,不料陷坑里啥猎物都没,就俩大活人!”

  拓跋珪不答,谨慎地打量四周环境,果是一处四面漏风的破旧木屋,沿着边角用不gān不净的棉被堆出三个窝。他挣扎着起身,爬到任臻身边,他头上的新伤已经被糙糙处理过了,还敷上一层黑呼呼的糙药。拓跋珪丝毫不嫌腌臜,抱着头认真一嗅,知是对症止血的,便抬起手,一点一点拭去任臻脸颊上横七竖八的血污。

  大汉端着一碗热汤过来,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低声问道:“兄弟,军队里跑出来的?”

  “多谢。”拓跋珪扭过头来接过,却不喝,想着怎么敷衍——即便看着无害,他也不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那大汉蹲下来,嘿嘿一笑:“我就知道。这兄弟弄成这惨样,一看就知道被抓回去后遭了重刑,半条命都没了——你们能再逃出来受点罪也值!哎,其实当逃兵怎么了?这世道谁不想活下去?三天两头地打战,今儿你做皇帝,明儿他做皇帝,和咱们什么相gān?混口饭吃罢了,为啥要给他们白卖命?”

  拓跋珪盯着他惨白的面色,不说话。半晌后抬起右手汤碗,自己先啜了半口,砸吧片刻没觉出啥异样来,才一点一点地灌进任臻gān裂的嘴唇中。

  微弱的呼吸细细地扑在拓跋珪的掌心,大半数都被牙关挡住漏了个七七八八,但拓跋珪锲而不舍地将大半碗热汤全喂给了他,末了还抬袖给他擦了擦嘴。

  大汉有些舍不得地咂了咂舌:“你对你这兄弟真好。”

  拓跋珪扯了扯嘴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伤——他左手骨折,自顾尚且无力,说不得还须暂时仰仗此人。因此便开口道:“他是我…哥哥,我自然对他好。”

  “那你兄弟俩还真不像。”那大汉指了指任臻,“他那么白,像是鲜卑人,你么,大概是氐人?还是羌人?反正看着就不似一族一家的。”

  听者有意。拓跋珪将碗底的一点野菜热汤饮尽,才面无表qíng地道:“不是亲的。我当年家破人亡,是他把我捡回去养大。”他转向汉子,三言两语编出了一个感恩图报的故事,末了道:“我来日还须照顾哥哥,残废不得,恳请这位大哥帮忙找两块直木板来,重新固定断口——我兄弟二人来日脱险,必谢您的大恩。”

  那汉子微吃一惊:“我已经帮你接好了断骨上过了糙药,如何重新固定?”

  拓跋珪扫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轻描淡写道:“打断了再来。”山野村夫如此治伤,断骨歪长,痊愈之后也必留残疾——他将来还要上马征战,抚国而治,如何能接受自己身有残疾?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到了任臻残缺的手掌上,不知怎的心中便是一窒,他知道自己一手毁灭了他的帝王之路,这十多年来他身处九霄云外,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恣意妄为,此后却怕是再也不能重头再来。

  往昔种种他不能想,不敢想,明明做的时候义愤填膺、丝毫不悔,然而现在他本能地拒绝再去思考他们未来将会走向何方。

  那猎户的媳妇早在几年前的战乱中病死了,故而如今乃是一人吃饱全家不倒的状态,为了屯冬方才离村进山,打算打些大点的猎物回去腌食,所以带的gān粮药材倒算齐全,谁知好几天过去了不过是打些雀鸟,连只野兔都没逮住,三人俱是有一顿没下顿地挨饿。拓跋珪知道非常时刻嫌弃不得,但任臻总不得醒,还是得尽快回魏军中去,故而不敢耽搁,当真将臂骨又给敲断了,低头极其麻利地为自己敷药包扎,而后紧紧地用两条木板给夹紧了断骨,那汉子眼都看直了,佩服地一拍他的右肩:“兄弟,对自己真够狠的。”

  拓跋珪忍着一声没吭,却也是疼出一头冷汗,那汉子瞧着不落忍,又知道他心疼哥哥,故而搔搔头道:“下午我回村一趟儿,收拾屋子,顺便给你们请个郎中?”

  拓跋珪自是感激,却也知道没有白拿人家的道理。他摸遍全身,值钱的东西都被自个儿丢光了,只有一小枚用以束辫的雕龙金钿子未曾丢弃,便摘下来单手递过去道:“这小玩意儿可充诊金,若有盈余烦请大哥寻一chuáng厚被褥来,眼看入秋已深,我哥伤重恐受不得寒。”

  那大汉一口答应下来,接过来咬了咬,笑道:“还是真金的。可惜小了点,要不可就值大钱了。”

  拓跋珪勉qiáng一笑,心道幸亏这是个没见识的。待人走后,他又走到任臻面前,见他洗净了血污的脸颊已深深地凹陷了进去,看着真不比死人好多少。他单手撑起任臻,将人搂靠在怀中,又折着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拿起湿布别扭地为他擦gān净了手手脚脚,怀中人病体沉重,除了微弱的呼吸便了无声响,心里不由又生出几分担忧怒气——自己摔下坡谷已有三两日了,怎么长孙肥贺兰隽他们还没搜救过来?!莫不是…拓跋珪不由地又起了疑心,自己这回带出关的都是自己jīng锐亲兵,照理不会轻易起了贰心,可难保事有万一——鲜卑素有兄终弟及的传统,自己虽没有嫡亲弟弟,可拓跋仪拓跋尊他们好歹也是名义上的皇弟,又率军殿后就在左近…他越想越火,越想越惧——悔不该当时鬼迷心窍,就这般随他跳下崖来!可如若不然,任臻便定然离他而去,他如何能舍?拓跋珪的qíng绪便又开始激动起来,随身带着的逍遥丸早不知道摔哪儿去了,他气地浑身冒火,恨不得将军中一gān人等就地劈成两半。

  任臻双目紧闭,微微地发出一声呻吟。拓跋珪扭头盯着他,呼哧呼哧地喘了许久的气,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虎口,锐痛让他的神智彻底清醒过来,认清了如今的qíng势:事已至此,覆水难收——悔有何用?!

  就在他满腹心事地盘算思虑之际,那大汉却很快返回猎屋,一面抖落身上的树叶一面道:“兄弟,我跟咱村那郎中说了,他不肯跟我上山,要不,你们下山?”

  拓跋珪自然不愿抛头露面,便qiáng忍失望道:“可是他年岁大了,腿脚不便?”那大汉一摆手:“哪啊。是南边儿的军队今儿进村了,大家伙全留在村里迎接王师呢——哎哟,这村里的人已经好几十年没见过咱汉人的军队了,没想到那位刘大将军年纪不大,真是个能打的。这都好几十年了,汉军都没能打过huáng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他道:“你们不会是北府军的逃兵吧?应该不能,你们都不似汉人。”

  不是北府军,那便是北魏军了。

  难怪这么些天过去了,魏军一直按兵不动,没有大张旗鼓地四处搜寻,原来是因为刘裕不退反进,一直在此处游弋,趁机扩张地盘。群龙无首的魏军自然稳妥为上,联营驻扎不曾擅动,生怕叫那个刘寄奴看出什么破绽来,又被杀个措手不及。

  拓跋珪低头不语,掩去了眸中凶光:若是那雕龙金钿子被村人得了献予刘裕…

  那大汉一摆手,转身弯腰去提自己新带上来的包裹:“哎,我不管你们是哪边的,横竖不与我相关。说实话,村里那些老人扶马抱腿地哭成那样,我也真没觉出哪儿感动的。我打小就没见过这些‘王师’,他们的皇帝也没给咱啥好处,何必——”

  拓跋珪瞅准时机,悄无声息地一跃而起,欺近了他的背部,活动自如的右手屈指从腰后摸出了见血封喉的龙鳞匕。

  那大汉浑然不觉,无意间向旁一瞥,顿时惊喜叫道:“兄弟,你哥好像醒了?!”

  拓跋珪愣了愣,反应不及似地跟着看去,果然见任臻裹在破被中的腿抽动了一下——当下他哪里还能记得起旁的,本能地如猛虎猎食般地扑了过去,颤着手扳过了任臻的脸。

  那双久闭的眼终于缓缓地睁开,惶然中带着点未知的迷茫。

  四目相对的瞬间,拓跋珪激动地浑身一颤,却是先喜后忧——他实在不想听到他口中再如先前一般吐露恶语,不想在劫后重生的瞬间又回到互相憎恨的过去。

  任臻蠕动着嘴唇,却是一字一字艰难地问道:“你…是…谁?”

  那大汉蹲在一旁,不无艳羡地道:“哎,你弟弟待你可真孝顺。”

  拓跋珪嘴角抽了抽,不接这话茬,轻轻把任臻的另一条腿又抬上膝来,热水沾巾,细致地又cha了一遍,待擦到指fèng处,任臻本能地蜷起脚趾猛地往内一缩,谁知拓跋珪早有准备,一把扣住了脚踝,叫人动弹不得——任臻一贯怕痒,又向来不拘小节,擦脚抹身什么的细致一点跟要他命似地。从前拓跋珪鞍前马后贴身伺候的时候早给训练出来了,当即一边飞快清理一边低声道:“别动。我轻一些便是——洗gān净点不好么?热水也能让你双腿血行顺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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