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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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臻已经迅速把他裂开的伤口扫视了一遍,他臂上的新伤血ròu模糊,像豁张着的娃娃嘴,狰狞地很。他一扬手中红丸:“无大碍你吃这劳什子?这玩意儿是毒非药,最是上瘾,焉能吃得!”话音刚落他便将手一拢,捏为齑粉。

  拓跋珪苦笑道:“这药丹房里只来得及供上一颗,这就没了——朕何曾想吃,只是不服不能镇痛,接下来大战将至,朕若有恙,如何领军打战?”

  诸人皆在心中称奇不已——拓跋珪何等bào躁易怒的xing子,从不允许任何人揭他逆鳞,更别提解释一二了,这骠骑将军委实非同常人耳。

  拓跋珪见任臻还是面带不忿,便命众人退下,果听任臻道:“今日之战不过是柔然前哨,胜之不难,你是三军统帅一国之君,何必亲身犯险去冲锋陷阵?”

  跋珪道:“若是先前,我自然知道将帅有别,不可轻出。可正逢国之危难,仓促出征人心不稳,首役必要大捷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励士气。不仅这一战,接下来的每一场战役都须我打头阵——要让士兵们信赖我服从我相信我,无论前事何其艰险,只有我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任臻回想方才在军营之中所见的qíng形,明白拓跋珪所言不虚,又想到魏国这一连串变故自己都算是始作俑者,一时心中复又烦闷起来,便也掩口不语,转而探下、身去,轻车熟路地从他身侧摸出一樽瓷瓶,他是单手不便,只能用嘴咬着瓶塞拔出来,再将里面的药粉细细地搽在拓跋珪的伤口上,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曾经做过无数回。这银环药粉以后是不可能再有了,统共就剩了那么一点,拓跋珪不免有些可惜,任臻收回药瓶,瞥见拓跋珪隐有心疼之意,不由地一撇嘴,语气却是软了几分:“怎么突然还抠门起来了?凭他什么稀罕东西,也比不上你今日所受之伤啊。”

  拓跋珪目光闪动,似又想起当初他初生牛犊的少年时光,为了出头,在战场上也总是搏命死战,常落的一身新旧伤患,任臻偶尔也亲自为他上药,那样矜贵的银环药粉不要钱似地用,完全不介意他那时候只是个人微言轻的亡国之奴。他曾半真半假诚惶诚恐地叩头谢恩,任臻也是如现在一般嗔怪之中尤带关切地说:凭他什么稀罕东西,也比不上你今日所受之伤。

  现在想想,当年那流露出来的些许温柔或许只是为了驯服,但可笑的是他十年过去依旧执迷不悟、飞蛾扑火。

  拓跋珪忽然撑起身子向前一伏,趴在了任臻的膝头,将其环腰抱住,像一头孤傲却渴求温暖的幼shòu。任臻先是有些莫名,低头却见到的是他满头结辫的黑发中参杂的几丝花白,蓦然心中微一酸,便也没有把难得撒娇的拓跋珪给推开——拓跋珪素来霸道狂狷说一不二,偶尔却会像这样露出小láng狗一样凶狠执拗之中难掩无助的神态来。两人如此静默了半晌,任臻突然低声道:“接下来你只管好好养伤——那药治标不治本,就算当时觉不出痛来,qiáng行使力将来也会落下病根,还是不要为好。若柔然再有人来掠阵,我替你举纛迎战。”

  拓跋珪将头深埋在他的胸腹之间,微微地上下一点,一贯坚硬的发梢扫过任臻的手心有如扫过他的心弦。

  此时的盛乐,已经易主的郡守府中灯火通明,高居主位的社仑可汗头戴一顶斑斓灿烂的雉尾羽冠,shòu骨穿凿的繁复项链挂满了赤luǒ的脖颈胸膛,正yīn沉着脸听手下兵士将前线战报传回,末了才不耐地挥了挥手,令其退下。随即转向屈居侧位的高大男子问道:“天王以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原本一直闭目养神的苻坚缓缓睁眼,与装饰华丽不凡的社仑相比,他身上一袭半新不旧的玄青无袍,别无它饰,一头浓密微卷的黑发也只是在头上綰了一个简单的髻,望之有如关中豪侠,丝毫觉不出他乃是西凉之主,甚至差一点成为天下共主的天王苻坚。

  他闻言看向社仑:“拓跋珪乃天生帅才,他急着来援救云中收复盛乐,因而锋芒毕露,此时阻挡他,九死一生。但此时北魏境内兵连祸结,他手中没有以往那样可供驱使调动的百万雄兵,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号称十万,实则不过半数而jīng锐骑兵又少之——如今他的先锋骑兵进展神速,只怕步兵与战车军团尚刚出平城。所以此时我们须得沿途阻击,战而不胜,层层递进地诱敌深入,逐渐磨去他的锐气杀xing,拉长他与后续部队的距离,再寻到他的破绽以优势兵力迅速将其合围聚歼!”

  苻坚所用的乃是围城打援,分兵削弱之计——当初汉高祖刘邦率四十万大军北征匈奴,冒顿单于也是以类似的兵法诱其jīng锐骑兵进入白登山区,再将白登山团团包围,彻底割裂他与后头陆续赶来的大部队的联系,援军久候不至,汉军又死活无法突围,被困达数十日之久,最后关头若非陈平献计贿赂阏氏得以脱身,其后也就没有两汉四百年天下了。若是当初的qiáng横一时、自恃“投鞭足以断流”的苻坚,或许也不会用此等战术——大不了正面决战、硬捍一场,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也不负英雄本色。但如今他千帆过尽,历尽起伏,早已磨练出韬光养晦、虚怀若谷的xingqíng,更知乱世之中百姓疾苦、生命可贵,若是改弦更张可以令伤亡减少,他自然愿意至极。

  社仑听罢,先是沉吟不语——按照先前焉支山三国会盟所约,北线作战以柔然军队为主,但调度用兵须听苻坚号令,他定下此计是要先示弱于魏军,社仑心中本是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拓跋珪不过尔尔,如今方知苻坚先见之明。但他还是心存不解的:一路作战,苻坚的凉州军也算勇猛,但除了必须的战略物资之外,对所得到的丰厚战果却分毫不贪,就如攻取盛乐而言,他也约束凉兵不得入城掳掠,而是驻扎在盛乐城外,坐视柔然军队将所有战利品囊括一空。社仑扪心自问,他虽是靠着铁血手腕武力统一柔然各部建立王庭而坐上可汗之位的,但对军队也没能有这份如天威信与约束之力——若是不以重利封赏这些出生入死作战的将士们,只怕各级军官早就犯上起事,取他而代之了,哪里还会如西凉军队那样纹丝不乱、秩序俨然?这苻天王不止武勇,驭下权谋亦不可小觑。

  心中对苻坚的敬畏不觉又深了几分,社仑便道:“就依天王之言,本汗会不断派出小股骑兵沿途滋扰魏军,待他战线拉长首尾难顾之际,在此以逸待劳与其决战!”

  一时商议已毕,苻坚为了避嫌,便告辞而去,离城回营。在马上回首见天苍野茫,西风残阳,心中却是微微一沉——拓跋珪虽是胡族却是饱读兵法,又是十余年南征北战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悍将出身,这样一个鹰视láng顾的天生将才,会与汉高祖刘邦一样踏入他预先设好的陷阱而不自知吗?

  拓跋珪单手抚过悬挂着的牛皮地图,上面标记了魏军的行军路线以及所有遭遇柔然军队袭击的地点,慢慢地皱起了眉头——除了最先的那场遭遇战,柔然军队一触即溃,实在对不起他昔日的威名。所以这些天来他便听任臻的话乖乖养伤,没有下场迎敌,但是越是坐镇旁观,心中便越是生起几分疑窦,柔然怎会这么不堪一击?如今再细看这行军图:他亲率的jīng骑两万作为先头部队已经纵深漠北三五百里,后续的数万车兵与步兵甚至刚出平城,怕还没到达白登山呢,整支北征军像被拉长的一条细蛇,在漠北糙原上蜿蜒不绝。

  白登…念及这个地名拓跋珪蓦然一愣,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白登之围!他怎么会忘记四百多年前这场差点扭转天下大势的汉匈之战就发生在平城与云中之间的白登山附近!

  再细想过往种种细节,简直如出一辙,敌军就是想要将他们这支骑兵诱进包围圈中啊!

  而此刻魏军大部分的官兵还正沉浸在即将收复失地的高昂士气之中,皆以为柔然不过làng得虚名,不堪为敌——殊不知柔然主力未出,还有那数万西凉军队未曾参战,此时也不知埋伏在何处窥伺!

  现在该如何是好?继续进军那是正中他们下怀,可贸然撤军更不可能,且不说劳师远征无功而返无法对臣民jiāo待,一旦与随后陆续赶到的后续部队撞个正着,建制必乱,指不定就会叫敌人有机可乘,届时若是仓促应战结果亦可想而知!

  拓跋珪越想越惧,暗地却也知道社仑可汗怕是想不出这等计谋战法,不由大骂苻坚jian狡,而心中更忌之。赶紧连夜召集军中各级将领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此事,而有意无意绕开了任臻。正在此时,帐帘掀开,黑衣玄甲的沮渠蒙逊挟着一只木盒大踏步地肃容而入,在拓跋珪面前单膝跪下,哑声道:“属下前来复命。”

  左右将领都甚有些不自在——卫王叛乱之际,人心浮动,拓跋珪以侯官为刀刃,大肆清洗军中朝上怀疑是异己的一切势力,这侯官卫的统领心狠手辣,一双手上也不知染上了不少袍泽兄弟的鲜血,叫他们焉能不胆寒?也不知道先前离开平城的时候他又领了什么命令,又要去杀什么人。

  拓跋珪似也没想到沮渠蒙逊会来的这么快,眼中一道狂喜的流光划过,他赶忙起身绕过众人,亲自打开木匣,拓跋仪血迹尤存的人头赫然在目!

  晋阳战败之后拓跋仪只身出逃、众叛亲离,势力已大不如前,他便命沮渠蒙逊带领侯官之中的jīng锐杀手潜行千里追杀拓跋仪,必要取其首级回来覆命——沮渠蒙逊果不rǔ命,在这么段的时间里就办到了。

  拓跋珪一手提起拓跋仪的发辫,高举过头,展示全场,并下令沿途传首回京,高悬平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所有人等自然皆如风chuī麦làng一般纷纷跪地贺喜“首逆得诛”,心中却不由都是暗暗一凛:拓跋仪与拓跋珪是同出老代王拓跋什翼犍一脉的堂兄弟,跟随他从龙起兵近十年,平日是有些贪权好利,但被bī反之后一朝屠灭,落了个身首异处,身败名裂的下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伤qíng之意。

  拓跋珪并不理会这些,拓跋仪一死,那些残余的反叛势力更是不堪一击,贺兰隽很快就能完全肃清,便可以腾出手来支援奚斤,重固本快岌岌可危的河东防线,顶住慕容永的进攻。qíng势上的这一好转也让拓跋珪坚定了刚才滋生的一个大胆的战略——他决定留下大部分骑兵照原定行军计划在此佯动,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而自己则亲率小部分jīng锐轻骑,向东越过黑山大漠做长途奔袭,绕到柔然后方,出其不意地突然袭击柔然王庭!

  如果此事能成,不仅盛乐云中之危立解,还能一举端掉宿敌老巢,让柔然人像高车一样对他大魏国永远臣服不敢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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