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信手抛开酒壶,整衣站起,平静地说:“不必多说,动手吧。”
瑶光眸光流转四顾:“急什么,佳客已临,主人却不肯接迎。明王真是好大的架子,至此仍不现身?”
“现身?”狄九冷冷道:“你以为明王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他不过是个骄生惯养,骄奢荒yín,骄狂自负,却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功夫连修罗教三流弟子也比不上的人物。这样的杀伐战场,他如何敢来,又如何肯来,就是来了,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用?”
就是瑶光也被这一番话说得一怔:“居然是这样么?”
狄九负手冷笑:“神秘人神秘事,不过是因了神秘才可怕。一旦把那层纱掀开,也许根本一文不值。对明王,你们的所知,从来就少得可怜。”
瑶光到底也是不俗之人,虽因狄九说的事实而震惊,却仍旧立时恢复了镇定,轻笑道:“无论他在不在,今日都是要动手的。只是在此之前,我却有一件事,一直想亲口问问你。”
狄九不答话,只淡淡一扬眉,做一个询问的表qíng。
“你恨我们是理所当然,你想自立门户,也自有你的理由。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杀阿汉?以他的心xing为人,纵然你叛教而去,他也不会成为你的威胁。明明无碍于你,为什么,到头来,你竟不肯放过他?”
狄九哑然失笑:“乾闼婆王,你也会问这种可笑的问题?丧尽天良的事你做得少吗?你的手下,哪个不是骗人感qíng,将人利用殆尽,再弃如敝覆的?”
瑶光明眸中一片肃杀之气;“被我舍弃被我出卖的,不是我的朋友,没有我的亲近之人!我问的,也不是教主傅汉卿,而是阿汉,是我的朋友,是你的qíng人,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他?”
狄九冷笑:“说得多好听。当年使尽手段,要我和他分开的不就是你们吗?我与他反目,不是正如了你们的心意。”
瑶光美目深邃,微叹摇头:“当年没有看出来也就罢了。我就不信,十年来,你依然不曾想透,我们当年的一片苦心。”
当年傅汉卿与狄九还没有回总坛,瑶光等人便已收到密报,知道二人在一起谈qíng说爱,极之亲密。要说狄九对傅汉卿是一片真心,绝无虚假,并无半点私心杂念,这话说出来,他们诸王是谁也不会信的。只是事即至此,要想阻止却又千难万难。傅汉卿是个死心眼,做的决定很难改变。而狄九,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即立下此心,更不会轻易动摇。
威胁劝告bī迫狄九要对傅汉卿好?开玩笑。
“你一定要对教主好,否则我们对你不客气。”
“如果你敢对不起教主,我们绝不放过你。”
这样的威胁于狄九不但是笑话,只怕更易激起他的反感和执念,甚至有可能连傅汉卿也恨上了。诸王商议再三,才决定反其道而行,以故意为难的方式来成全。
想要让两个关系一般的人忽然间亲密无间起来,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制造同一个qiáng大的敌人。以狄九的xingqíng,旁人越是压迫,他必越要尽力反抗,旁人越是反对,他必越要认真对待。不断反对,不断使出手段来拆散他们打击他们,让他们自然而然,携手并肩,全心全意地对抗,让他们为彼此的心意相通,彼此的携手合作而感快慰,让他们为每一次挫败对手的行动而相拥大笑。让一次次的考验,一次次的打击,来磨练qíng感,净化杂念。
最重要的是,可以让狄九真正看到,傅汉卿可以怎样信他,怎样护他,怎样至始自终站在他一边。
天长日久,即使本是出自利yù之心,也该生出真qíng真意了吧?即使本来别有怀抱,也该在不知不觉中习惯,永远有这么一个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可以并肩对抗一切了吧?
当然,他们这样的苦心,不只是为傅汉卿好,更有为修罗教的未来设想的私心。如果狄九最后能真心喜欢上傅汉卿,也就可以甘心居他之下,为修罗教出力,无形中,也去了教内最大的一宗隐患。他们两人各有所长却恰可互补,若能jīng诚合作,对修罗教来说,不谛是雨露甘霖。
七八年的时光里,狄九对傅汉卿态度点点滴滴的改变,所有人看在眼中,狄九对教务的用心承担,所有人记在心里。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真的已经敞开心接受这个人,这份qíng,甘于眼前的一切现状了,就连他暗中收拢势力,网罗羽翼,大家也可以当成诸王想要扩张势力的正常行动。
然后,晴天霹雳,一场变故,就打破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信任。即使事实就在眼前,依然让人觉得难以相信。
因为看得太多,所以不敢相信,因为听得太多,所以不忍相信,因为知得太深,所以,即使事实血淋淋摆在眼前,依旧是,难以全信!
那些夕阳下的拥抱,晚风中的携手,那些不经意凝视对方的眼神,那些微笑着替他整理衣发的动作,那些拍着桌子骂人时的bào跳如雷,那些与他一骑双乘纵马奔腾的欢笑,那只准他一人不通报就进入的天王殿,那许多个被某人半夜摸进卧房爬上chuáng居然还一点杀人声息,打斗qíng形也没有的温柔夜晚……
那样的默契,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深qíng,一切的一切,竟然全都是做戏,全都是虚假吗!
以前,诸王中,最爱在傅汉卿面前说狄九坏话,总觉得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好的就是瑶光。然而一出变故,最觉得伤心,最难以接受,最不能真正理解的,也依然是瑶光。
这份复杂心境,一直在胸中深藏,不肯泄露给任何人知晓,直到此刻。纵然明知决战就在眼前,这心头疑问,仍是忍不住要问出来。纵然明知可笑,却终是不吐不快。
而狄九只是沉默。
苦心吗?
善意吗?
是啊,当初或许全无查觉,这些年来,回想旧事,岂会找不出疑点来。
修罗诸王用来棒打鸳鸯的手段,怎么可能那样愚蠢拙劣。深通qíng事之道,媚术之极的瑶光,派来勾引他们的人,又怎会那么着相,那么低劣,那么好应付好识穿。所有的手段,只是促使他们走得更近,所有的挑拔,只是让他们彼此更加了解,更加信任。既然如此,当年那些人,怎么会还是察觉不到失策,坚持着不肯改变破坏的方式技巧呢?
旧事之中,别有玄机。早就知道,但是却不愿细想,不愿承认。不愿承认,他们这些人,在对傅汉卿,对修罗教之后,对他,也有几分真切的善意。这样的善意,他其实也并不希罕。而事到如今,真相如何,更是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注目看向瑶光,良久,唇边徐徐勾起一抹微笑,“你若不动手,我就要走了。”
瑶光也在心中谓叹一声。无论他是不想回答,不愿回答,还是不能回答,看来,她的问题,已是永远不能得到答案了。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笑颜如画:“今日风高日朗,山上景致亦佳。如此好山好水好酒,又岂能没有好歌好乐相伴,就让我在这里为你弹奏一曲吧。”
纤指拂上琴弦,一缕清音立时划破空际。
狄九神色不变:“好,乾闼婆王亲奏曲乐,必是世间少有之妙音。”话犹未尽,已是倏然拍掌。
这一声击掌,即快且响,山林之间,竟隐隐有掌声余韵,久久回绕不绝。
瑶光琴音才起,尚不成调,便被这巨大的击掌之声,震得纷然四散。她秀眉微挑,指下轻拢慢拈,全不理这等混杂掌声,只一心奏乐。而狄九却只是闭了眼作欣赏状,不断拍掌,掌声时快时慢,轻重不一,杂乱不堪,全不讲节拍顿挫。便是瑶光定力过人,指下曲调也数次被打断,自己的调子了好几次生生被引得偏斜了去。
瑶光擅歌舞音律迷魂媚术,这瑶琴一响,便是摄魂夺魄,杀人于无形,只要她曲调一成,功力杀意都提到最高峰,便是狄九心志再坚定,也很难不受制于人。不过狄九天xing冷然,琴棋书画,诗词音律他不是没学过,却绝无感触,对音韵之美即不在意,便能先一步以最蛮横粗鄙的手法,生生将瑶光的琴声搅得混乱不堪,再难调定宫商,乐成五音了。
琴声被掌声影响,时而曼妙绝伦,时而却又刺耳走调,掌声更是响彻天地,却又极之散乱诡异。如此相持不久,便听得前方林木深处,有人哀叫起来:“我说碧落,你再不上,我可上了,再这么让这二位耗下去,我的脑子就要裂了。”
随着说话声,萧伤抱着脑袋从前方树林子里头冲出来。以他的功力,原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撑不住,只是耐不住xing子,故意夸张起来,作张作致地喊:“再这么吵下去,还让不让人活了!瑶光,你收拾不下这家伙就早点说,也不看看我们自己人都惨什么样了?”
他这倒也不是虚言,有二十几个人跟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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