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象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居然眨眨眼,扮个鬼脸,得意到几乎忘形。
说起来,狄九的功夫本来就比他qiáng上一筹,这些年得了傅汉卿的指点,更是远远胜过他。狄九又从不信任任何人,对谁都有防备,在正常qíng况下,狄三想偷袭狄九,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可是这一次,借着碧落的身体掩饰,狄九看不到狄三的动作,狄三的飞针先从碧落身上穿过去,狄九就听不到破空之声,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别说他的注意力全在碧落身上,就算能及时发现了飞针,也来不及闪避。
狄三的得意之qíng溢于言表:“象你刚才对瑶光说的那样,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去出卖别人,也随时有可能被人出卖,没什么可怨的。所以,被我出卖,想必你一定是没什么怨言的了。对了……”
他故作刚刚想起一事的样子,笑道:“忘了告诉你,我的飞针可是放在药水里煮了好几天的。你身怀天魔珠,百毒不侵,所以现在肯定为身体的麻木而感到吃惊不解吧。我怎么会蠢得对你用毒药呢?我用的是世上最烈的麻药,小小的一枚针对你根本谈不上什么杀伤力,不过,麻药的滋味一定很有趣吧?”
论到武功,在场一众高手里,他是最弱的一个,可现在所有顶尖高手,不是濒死,就是受伤,不是中麻药,就是冷着脸同人僵持,只有他一个人眉飞色舞,振振有词,竟象他才是唯一一个掌控局面的人一般。
至此,狄九才终于问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三个字,不止是他自己要问,无论是夜叉与冥军,还是萧伤和其他幸存弟子,无不对狄三的行为感到深深的不解。
如果他帮狄九就该杀了碧落,如果他帮修罗教,就该在全力进攻狄九。
他一出手,即重伤碧落,又让狄九中了麻药。等于是两面竖敌,两面结仇。
就算他的行为实际上是帮助了修罗教,但他借碧落的血ròu之躯制造假象,对她一剑穿胸来让狄九消除防备,又硬生生把淬过麻药的飞针从碧落的身体中she出去,才能击中狄九。
固然以他的武功,这也许是唯一能伤到狄九的方法,但如此残酷的利用方式,要想让行事同样狠毒的修罗教不怀恨在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狄三只是朗声一笑:“因为你刺了傅教主一剑。”
此言一出,几乎每个人都露出不能置信的表qíng。他犹自笑得闲适自在:“我这人的良心虽然很少,但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什么人救过我,帮过我,我都记得。仇我是一定会报,恩我也一样不会负!”
狄九终于动容。
即使是刚才飞针入体,全身麻木,也不曾有这样的震动和惊异,他几乎忘记了这一刻身体的僵硬,只是深深凝望狄三:“你……你为他报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的生死只要不发生在他面前,他就漠不关心,你的选择无论是福是祸,他也完全不在乎!他甚至连自己都不在乎,他连仇都不会想报!难道你就为了他那一次的举手之劳……”
“我不是狄一,不是他的朋友。他想要什么,在意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有一个人出卖了他,伤害了他,几乎杀了他。我要替我的恩人报仇,至于恩人想不想报这个仇,关我屁事?”狄三耸耸肩,动作竟出奇地洒脱:“我当然也知道,当年他做的一切只是举手之劳,他没关心过我的前途我的未来,可那又怎么样?我的自由,我的尊严,我的生活,于他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浴火重生!难道只因为他没为我费什么心思,我得到的好处就打了折扣,我就可以不承认这是恩qíng吗?”
狄三冷笑着望定狄九:“你可以这样自欺欺人,我却没有你这样厚的脸皮!这些年来,修罗教从各国得到的扶持,不也都是他的‘举手之劳’?他不过是请他那个在燕国当宰相的朋友帮了个忙。可是,修罗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可有哪一个因此就不认这是他的功绩?不说感激他尊重他维护他帮助他,可这专出恶人的修罗教里,也只有你,会在根本没有必要的时候,在他背后刺这一剑吧!”
狄九沉默了一会,才沉声道:“我们之间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狄三不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弄明白就来找你报仇吗?你错了。从你当日邀我助你之时,我就打定了主意。你以为我是怎么和狄一联系上,又怎么同他通消息的?我告诉他你的行踪,jiāo换条件是他把你和傅教主之间发生的事告诉我。”
狄九眸子微合,忽然间懒得看所有人:“他什么都告诉你了?”
“你说呢?”狄三语气冰冷地问:“说穿了,不就是因为他太qiáng,你看不透,你无法掌握吗?所以你不能放开心怀来待他。如果他象苏眉那样弱小,你还会一直对他曾有过的无心之错耿耿于怀,一直心心念念要找机会杀他吗?不过,如果他象苏眉那样弱小,你根本连看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又哪里还会有什么真qíng?你的另一个杀他的理由,不就是你觉得他对你好,也可以对任何人好吗?不就是因为你觉得,你不够特别吗,我呸……”
狄三切齿道:“佛祖看众生平等,对万物一般慈爱,又有哪个信徒因为觉得我这么虔诚这么恭敬神仙还不把我当成唯一的而反而去记恨它?你可以不喜欢他,可以不爱他,甚至你在可以利用完他之后再走开,可是,为什么在享尽了他给你的一切好处之后,非要置他于死地?”他摇头冷笑:“不要对我说你的那些可笑的借口,从地狱走出来的天王原来有一颗脆弱的心,因为自己不是唯一,不是最特殊的那个,因为别人不肯为了你放弃原则,你就非杀了别人不可。你自己从不会为任何人做到什么都不顾,凭什么要求别人为你做到?”
狄九那乍闻狄三提到傅汉卿而生起的震动终于渐渐平复,神qíng回复漠然,淡淡道:“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我做的本来也不是好事。我对他做的事,从没有给自己找过借口……”
狄三纵声大笑,打断了他的话:“这话别对我说,摸着心口问自己,你有没有为这件事给自己找过借口?你在我面前,在狄一面前,说起那些话,讲的那些道理呢?你给了我们帮你对付修罗教的理由,却没有为你自己遮掩纯为权利之争的真相。你以为这很值得骄傲,你以为大大方方说出来,我是一个大坏蛋,就算是真小人,就算是坦dàng了?我告诉你!你这只不过是无耻罢了。”
这一番说词之后,狄三脸上的黑气愈来愈浓,几不似活人的面目,但他的笑容却始终是从容的。这番话说得尽了,他横剑当胸,凛然道:“我不是好人,却也不至于无耻到你这种地步。并不是每一个坏人,都能象你这样,不曾有一点良心。并不是每一个恶人,都能似你这般,全无心肝。并不是每一个自私的人,都能似你这样,眼也不眨地恩将仇报,无血无泪!所以……”长剑倏然前指,他大步向狄九bī去。
其实无论是狄三还是狄九,都不是那种喜欢滔滔不绝,空口说一堆废话的人,在面对种种惊变时,他们用剑肯定比用口多。
刚才那番对答,与其说是狄九有疑问,而狄三要骂个痛快,不如说两个人都在借机争取时间压住药力。
狄九要bī出麻药,狄三要迫出自己中的毒,自是谁也不肯出手,只好你来我往,先说一堆废话拖着。
但狄三很快试出,生死关头,碧落放出来的毒确是最具杀伤力的,他这样全力压制,也没办法bī出剧毒来。他也是个当机立断之人,即然如此,索xing放弃,只以一成真力护住心脉,一意找狄九拼个痛快就是。
此番作为,如许惊变,连篇怒斥,真是看得一gān人心惊神摇,目眩而志夺。
连萧伤身处困境之中,也忍不住大声喝彩:“好,好男儿,好汉子。好一个恩怨分明。此战我若能活命,小子,你对我教的恩必偿,怨必报。”
狄三只冷眼望定狄九,头也不回地答:“此战我若能活,我等着你来索债偿恩。”
眼看他越bī越近,狄九却似仍未摆脱qiáng大麻药的影响,依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夜叉微微皱眉,身形略略一动,便觉一股qiáng大的杀气自上压下,抬头看一看严阵以待,随时都会激发天魔解体大法以阻拦自己的萧伤,夜叉嘴唇微动,让下属冥军合力出手的命令到了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眼看着那个与自己同根而出,同姓而存,有着同样容貌,相同过往的人就此持剑bī来,狄九的心境居然出奇地平静。
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斥骂过他,他也居然没有一丝生气的感觉。隐约中觉得,似乎在向傅汉卿刺出那一剑之后,他就一直在等着一个人来如此痛骂他,却谁知那人不是狄一,竟是狄三,竟是这个与傅汉卿连朋友也算不上的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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