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天地寂然无声,他什么也听不到。
知觉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最后的一点清明里,是很多很多的人。
“瑶光,碧落,萧伤,对不起,我的任xing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可是,我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另外选一个教主吧,他会比我做得好很多很多。”
“狄一,对不起,我骗了你。这我一生第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说话不算话,许诺做不到。居然是对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就这样死在我周围,我只想保护一些生命。可我不知道怎么去阻止狄九和瑶光他们拼命,我多么害怕,看到他们在以死相拼。我就是自己冲过去,也不懂怎么阻拦,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打架……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阻止一切,我只是想要保护一些重要的人,我只是……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要救他……”
“狄九,对不起,虽然很多事qíng我还是不明白,但是我知道,当初,我错的一定很多很多。原谅我,无论我错的是什么,请你原谅我。原谅了我,你也才能放开你自己。请你,待自己好一些吧……”
黑暗沉沉而降,他闭目再也睁不开。
终于,可以睡去了吧。
这一世,真的好累,好累。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吧。
狄九在心中默数到一百,听着马蹄声由远而近。
伸手按着大树,慢慢站起来,一路扶着树走出去,林外,追风正焦虑地徘徊长嘶。见得主人出现,立时跑到近前。
狄九轻轻抚了抚追风,低声说:“带我去找他。”
傅汉卿,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你今日的惊天之威,根本不是人间所有。我不信有任何神功可以做到这一点。为了震撼所有人,你付出了什么?
傅汉卿,你不怕痛,而且居然学会了掩饰,学会了说谎,可是,内力却不会骗人。你输入我体内的真气,虽然qiáng大,却明显带着qiáng弩之末的枯竭。真是白痴!
那一喝一掌费了你多大心力,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把真力传给每一个受内伤的人。
你明知修罗教可能会搜查追杀我,居然不把我送到一个勉qiáng算安全的地方就离开,不是你无qíng,只是你已经撑不下去了。
你明知我受伤,却要骑走我的追风,不是你懵懂不知世事,只不过是,你连走,都没有力气了。
你觉得你可以骗过所有人,躲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听天由命吗?你却忘了,追风是有灵xing的宝马。
狄九抬头上望,是阳光太亮吧,刺得人眼中几乎掉泪。
阿汉,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我其实还是这样了解你这个傻瓜!
日落星移,月照高空。
山最高处风最寒,美酒犹在,却再无人有心去饮上一口啊。
狄一独立高处,那遥望远方的背影,几乎已凝成了石头,这样地张望,这样地等待,到底已经多久,多久了。
狄三再不说那些傅汉卿要谈qíng说爱,没空回来的闲话了,反而低声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他武功高得那么如神如魔,谁能伤他,就算狄九有心害他,都伤成那样,也做不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敢再跟随狄九去做他的敌人……”
“他自然没事,他怎么会有事?他虽然有些死心眼,并不是笨蛋,该防备该小心的,他全知道。就是狄九想再刺他一剑,也没那么容易。”狄一怒声打断他的话。语气极不客气。
狄三却不生气,只笑笑:“是啊,也许只是狄九伤得太重,他一时放不下,耽误了时间,他一定会来的。”
“他一定会来的。”狄一忽得重重一拳向旁击去,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树,生生被击得从中断开。
狄一却全然没有注意自己手背被擦破的血痕,只用那已经酸涩的眼睛,望着那遥无尽头的远方。
他会来的。
他答应过我,一把狄九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回来。
他从来不骗人,他从来不会说话不算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米粒微华
跌下马来的那一刻,狄九抱紧傅汉卿翻转身子,以背着地。因为跌得颇重,震动了身上的伤口,终是不免低低哼了一声。
追风焦虑地伸长脖子碰触着他,低嘶着催促着主人快些再上马来。
身子已是无处不痛,脑袋里竟似有几百人在打架一般,胸口再生生压个人,连喘气都艰难,追风还要在旁边绕着他转个不停。
狄九苦笑,就那样瘫在地上,闭目休息一下,才勉qiáng能提起一点jīng神,安抚追风道:“伙计,别叫了,我没力气了。”
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沦落到连上马赶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昨天在追风的指引下找到傅汉卿的时候。他的身子缩作一团,眼耳口鼻全是鲜血,形状极之凄惨。
唤他他不醒,便拉起他的手,小心地传一丝仅余的内力到他体内。却只觉前方有无数种浩dàng激扬的力量正在彼此嘶咬,疯狂吞噬。只那一瞬,狄九便难受得几yù吐血。幸好他自己的内力这时也微若游丝,才没有被卷入其中再次受伤。只是心头不免震惊,也竟然压不下一点点的担忧。这个正承受着这样无数力量疯狂冲撞的身体,会怎样?
可是,以他现在的能力,所能做的却只有咬牙qiáng提真气,点了傅汉卿胸口几处要xué,勉qiáng护住他一点心脉不绝罢了。
抱着一个人重又翻上马去,抄小路走荒径,小心地扫除一切痕迹,避免被修罗教的追踪高手查知行踪,这对他此刻的伤疲虚弱之体来说,更是极大的负担。
这样行了足足一夜,无论身体和jīng神都已疲惫不堪。眼见着远方日头慢慢出来,看进眼里,竟是红晕晕一整片,一时间天旋地转,终于生生自马背上滑落下来。
傅汉卿晕沉沉无知无觉,狄九自己也是一阵迷茫。
若不是硬带上了傅汉卿这么个不能动弹的人,他也不至于如此疲累。只是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废人,带着他到底能有什么好处,以后会有什么利用价值,他其实也是完全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也就不去想了。咬牙坐起,再抱着傅汉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附近山崖下一处避风的角落走去。最后几步已经是跌跌撞撞扑过去的,待得一跤坐倒,终是再也抱不住手中的人,失手任他跌落了下去。
狄九也没力气再去扶他,只是疲惫地背靠山石,举目遥望这寂寂四野,心里还是略有些庆幸,至少,如此láng狈可笑的样子,终是没叫第二个人看去了。
低下头,再看傅汉卿,却见这人身子又是蜷做了一团。
狄九竟是轻轻笑了一声。这个家伙,原来就是晕了,也和睡觉时一样那么怕冷吗?
往前略坐坐,探身伸手,再次努力把那个失去知觉的身子抱入怀里。
指尖所触,无论是手,额,脸,全都是冰冷的。
狄九皱皱眉,略一迟疑,终于还是打消了生火的念头。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到处捡点柴技做个火堆,实在是太过艰难的活计了,更何况,烟火还极有可能引来一些他此时最不愿见的人。
叹了口气,狄九只好让傅汉卿斜倚在自己身上,伸出双手,从他的手心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揉擦。
就这样,徐徐地从手心手背向手臂上方揉去,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双手,用暖意艰难而缓慢地驱散他身上的寒冷,低下头,看着他面容沉静地闭目躺在自己胸前,心中忽然升起极为奇异的感觉。
两人一起走过的那些漫长岁月,点点滴滴,恍惚间又尽在眼前。
这个笨蛋,还是不怕痛。惨成这样,脸色看起来居然还是安静的。
也还是怕冷怕得厉害。晕倒了,都知道身子要蜷在一起。记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这家伙就这么总喜欢赖在他的身上取暖,怎么赶也赶不走。为着他的喜欢抱着自己不撒手,他烦恼过多少次,咒骂过多少回。用尽了办法,也改不了他这个坏习惯。
这样怔怔地望着他,渐渐地,狄九有些出神了。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那么多年携手渡过,却是时至今日,他才忽然对此感到好奇。
慢慢,慢慢地低头,终于,嘴唇是凑到了傅汉卿的耳边。
“阿汉,你为什么总是怕冷?”
在这种qíng况下,竟然还要施用天魔摄魂音,狄九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可明知这样行事是无比荒唐,明明轻声说出每一个字,胸口都如刀割般生疼,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完整地问出了这句话。
是因为晕迷的时候意志特别薄弱吧,问话的人功力零落,傅汉卿却微弱地回答了:“我以前不怕冷。”
狄九暗笑了一声。哈,这小子不但学会了撒谎,甚至还学会了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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