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兵的是蒙天成蒙将军,随军的还有兵部尚书贺卓,宫内大总管何铭。”
风劲节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很好,何铭是内宫总管,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贺卓是九王的门生亲贵,代表的是九王的立场,而那蒙天成,表面上,倒并不曾依附任何大的势力,只是……
只是此人也是大赵国国内有数的名将,能在重文轻武的赵国,硬生生以军功爬到副帅的位置,只凭这一点,就叫人佩服了。何况他多次剿灭海盗,又曾连续三次,平定民众叛乱的军功,绝对是假不了的,说起来倒是个水战陆战都极出色的人物。
这样的将领,瑞王只怕是绝不会放过的吧……
“他们来了,虽自称有旨意,却不宣读,只先说带兵来帮助抗敌,由蒙天成将军协助元帅。然后又问战事如何。元帅自是不能隐瞒,便将军qíng相告……”
风劲节至此才轻轻叹息一声,他唯一的活路,到这里便被截断了。要不然,此刻听了消息,只需弄一具假尸体,搞得血ròu模糊,辩不清面目,说是与陈人jiāo战时重伤而死,想来就算旁人心中有疑,也没什么证据来追究。
可惜,现在人家知道他风劲节连块油皮也没擦破,这一招是断断的使不成了。
“虽说陈军退了,但大家心中都有疑惑,并不敢就此安心,所以朝中来了援兵,大家还真是高兴了一场,可是没想到,没想到……”王大宝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没想到,军qíng一问完了,他们就变了脸色,那个老太监,拿着圣旨,说说……说将军你贪墨军饷,其罪当死,奉圣命,要要……要大帅亲自监斩,以正军规。”
话说至此,几不成声,三千兵马,静悄悄一片,这些热血勇士们,甚至已经连愤怒的呐喊声都发不出来了。
他们在漠漠huáng沙上为国血战,而他们所舍命保卫的城池中,等待他们的,是杀戮大将的诏书。
“军中将士,无不呼冤,诸位将军,愤声为将军抗辩,但那中贵,趾高气昂,动则以圣旨相压,指责将军们有不臣之心,而兵部尚书更是大发官威,拍着桌子,动不动就要行军法,制裁闹事之人。他们一个有圣旨做大义名份,一个又是将军们最高的顶头上司,弹压也罢,羞rǔ也罢,大家也只能受了,倒是那蒙将军为人很好,只说是奉旨前来增援,竟不知有如此密旨,惊愕之余,虽然大事不能不听那老太监和死老头的,但在小事上,还是处处维护我们,好几回闹得僵了,都是他来相劝,才免得几位将军们吃亏。”
“蒙将军啊……”风劲节漫不经心地想,瑞王殿下怎么肯让自己手握重兵的心腹大将做恶人,行恶事,得恶名呢。口里却只淡淡问:“卢帅如何说?”
王大宝却迟疑了一下方道:“自他们宣旨之后,卢帅并没有抗辩一句,几位将军qíng急生怒,反被卢帅厉言喝止,只有到了那个尚书老头,要用犯上罪名行军法打人时,卢帅才挺身阻止,自称军法须当由主帅实施,岂可军中出二令,再加上那蒙将军打圆场,才算暂时阻住了那两个作威作福的老头。”
风劲节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可是怕我恼恨卢帅无义?”也不等他回答,复笑望一众军士“你们是否也觉得卢帅不够朋友?”
同样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自长笑一声:“抗辩又有什么用?那圣旨是让人押我回京受审的吗?是来同我们打嘴皮官司的吗?那圣旨宣布的是判决,再多的抗辩也是废话。来的人官再大,身份再尊贵,也只不过是传话的使者罢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做主的能力,只能照圣旨行事,你说的话再有道理,拿出来的证据再确凿也没有用。他们不是来弄清事实的,他们只是来执行死刑的。”
说到这迫在眉睫的死劫,他脸上犹自安然带笑:“明知无用,卢帅又何必再费唇舌,反倒要弹压众人,以免事qíng闹到不可收拾,将军们白白吃亏。”
王大宝是卢东篱的亲兵首领,与卢东篱关系极是亲近,听风劲节这么一说,急急接口:“是是是,卢帅虽不曾当众抗辩,但私底下令我出城传信,这也是冒着天大的gān系想要保护将军,将军,你快快逃走吧,卢帅让我出城时说得极认真,你要回去了,他是一定救不了你的,你可千万别……”
风劲节一笑点头:“我明白,我若回去他也绝不会出手救我,只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愤极大喝:“为什么……”竟把他的话生生打断了。
小刀满面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怒极而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问三声,双眼已是尽赤。
三声问罢,全军脸上皆现怒恨之容,军士一阵骚乱,眼看着就有人振臂应和。
风劲节却是一声长笑,眉眼间皆是隐隐傲岸之色:“什么为什么,从来不招人忌是庸才,你们的将军我,如此本事,如此出色,自是免不了会有小人陷害的。”他含笑望向众人“瞧那戏文里,传说中,哪个大英雄大忠臣,没有受过冤屈。”
大家是感同深受,义愤满胸,没料到他自己竟是儿戏一般的态度,这般从容笑来,倒把这一片肃杀愤恨之气压住。
小刀怔了怔,方道:“将军,我们回去分说个明白,有元帅在,总不容他们如此杀戮忠良,再说,我们定远军,也由不得他们害了元帅。”这话虽然仍有些愤愤之意,开始的杀气,到底还是被风劲节给消弥了许多。
风劲节笑道:“回去自是要回的,但分说却大可不必费功夫,元帅不会救我的,也断不容你们借兵戈之利抗旨。”
小刀又是一愣:“为什么,元帅怎么会……”
王大宝也急急道:“将军,元帅这么说,只是怕将军不肯逃走罢了,哪里有不救将军之理。”
风劲节哈哈大笑:“大宝,你跟着元帅这么久,却还没看明白吗?他是个万事以国家为重之人啊。若是为救我的,舍了他的xing命,他也不会犹豫,但要舍弃定远关,舍弃我大赵国,最jīng锐的军队,舍弃国家的安定和稳固,别说是砍我的脑袋,就是把我当着他的面凌迟了,他也只能袖手不救。”
他这话说来,决无半点负气,竟是一派理所当然。听得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完全不解其意。
风劲节目光扫视众军,心中暗叹,他在士兵心中威望极高。这事qíng若不尽力分说明白,只怕将来全军对卢东篱难免有怨愤之心,这样,即伤卢东篱之名,也对自己未来的安排有害无益了。
“你们都觉得卢帅与我私jiāo极好,我有难,一定要相救,可是,你们也不要忘了,圣旨代表的是君王是国家。不管你有多少冤枉,多少不甘,违旨就是族诛的罪名。他若护我,就是抗旨,就是以私qíng而害公义……”
眼见士兵们一阵骚动,风劲节复又一笑,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按,令众人安静:“我知道你们觉得这不是公义,但从国家法度上来说,皇帝的圣旨就是最高的命令,最高的公义。你可以不甘,你可以喊冤,你可以事后要求平反,但在当时,你不可以违逆。大家可能觉得不合理,我也觉得不合理,但是很可惜,就目前来说,天下各国都以此为铁律,古往今来,这规矩也从来不曾更改过。”
说到这里,他又是大笑:“你们平时不是爱说戏文,讲弹词吗?我问我们,那些戏文中的忠臣,受冤屈陷害时,有哪个抗过旨?这家满门被杀,那家被族诛了几百口,又有哪一个不是事后再求平反,而是当时拔剑相抗的?”
众人哪里肯服,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那是愚忠。”
众人哄应了起来:“是是是,那是愚忠,将军可千万不要学。”
风劲节心中暗笑,难得啊,这帮子大老粗,居然也知道把愚忠拿出来当论点了。不过脸上却不是淡然带笑。他再次把目光一扫,眼中那出奇的宁定沉静,倾刻间把军中的一切骚乱平定了下来。
“还记得我平时与你们闲话时,曾讲过的那些遥远国家湮没的历史吗?”
风劲节平日爱与下属打做一团,不但教他们武功,有时还教他们认字,闲时聚在一起,说古论今,闲闲拿几段史实故事当做小说来讲,把那史书中曾真正出现过的英雄良将叫人热血沸腾的故事,一一讲述给军中战士听,把那些为国为民的凛然大义,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刻在每一个人心间。
他本来就言语便给,说起故事来,真个比酒楼书馆的说书艺人说得还要jīng彩,平日里军中,一向把陪风将军聊天,听风将军讲故事,视为最有趣的休闲方式。这三千骑都是他麾下将士,哪个不曾听他说过几个故事的。此时便一起应诺“自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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