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飞扬眉一笑:“镇国侯。”
方轻尘一笑下马,飘然迎上。
二人互见一礼,方轻尘才引秦旭飞到御驾前行礼。
一早新帝已在册封秦旭飞为议政王时,给予了同方轻尘一样,可以见君不跪,配剑上殿的种种特权。
所以,在礼貌上,秦旭飞只需要略略弯腰,抱拳一礼,说几句陛下一路辛苦,本王迎接来迟,这样的废话,场面上的事,也就可以过去了。
年少的皇帝倒也懂事,不敢在他面前托大,客客气气,亲自从御车里走出来,低声道谢。
这个被qiáng势武将临时扶立起来的皇帝才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面对着这个异国的qiáng者,脸色有些白,眼神有些慌,却又不得不qiáng自自持着不要露怯失态。
秦旭飞看着都有些可怜他,语气便更加放柔一些,姿态也摆得更低一些。
双方都客气来客气去,互相表达了足够的尊敬之后,车马再继续向前。
秦旭飞带来的秦军与楚军合流,护送御驾,此行共有五千jīng锐楚军,直接护驾入京,同秦军一起参予皇宫的守卫和京城的防务,还有一万名楚军,将会陆续接管一两处,秦旭飞让出来给楚人管理的城池,以及适当地介入到其他城池的防务当中。
其他护送的楚军,就要在这里止步回南方了,与他们同行而去的,将是柳恒等秦军的出色将领,还有他们的属军。
一万人来,自然要一万人去。到了南方后,他们的部队将会被打散,分别安cha进不同诸侯的地盘里,扎下根来,介入到南方的军事势力中。
而南方这一万楚军,进入了北方,自然会在各处关卡城池协防帮手,这也算是南北双方,互相监督,互相容忍的一种方式。
柳恒在秦旭飞之后,也同楚国的君主行礼参见,然后很gān脆地与秦旭飞和方轻尘道别。
这样的分别,谁也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然而,除了淡淡一声保重,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言辞。
这一对最好的朋友,背转了身,各自策马扬鞭,为着同样的目标,奔赴在自己的道路上,谁也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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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行了一路,入夜方才休息。沿途驿站官府,无不尽心尽力侍奉,但是秦楚的护送军队极多,如果都要地方官员照顾安置,扰民太甚。于是双方都在城外扎营。为着表示秦楚一体,还有意把营寨连在一处,不分彼此,虽说双方的士兵都极之不自在,不过硬着头皮,勉勉qiángqiáng,也只得挨着一块过了。
只是这一晚上,秦军帐蓬靠着楚军帐蓬,怕是谁也不敢睡觉,人人把刀子垫在脑袋后头当枕头用了。
秦旭飞当然也知道这种qíng形,不过却也不打算出面安抚大家的不安。这种事,大家总是要面对的,苦口婆心地劝,倒不如让天长日久的时间,悄悄磨掉一切的生硬和尴尬。
生活自己就是一条鞭子,会bī得人不得不去做一些不愿做的事,接受自己不愿接受的人,面对着现实,做出自己原本不能想象的改变。连那个飞扬的好战的,向往辉煌勇武,铁血岁月的秦旭飞,最终都只得甘心在政务中磨尽一生锋芒,其他人,又怎能不变。
这个夜晚,秦军楚军辗转难眠,而秦旭飞根本就不曾试图入眠。他挥退所有的从卫,一个人在营间徐徐漫步。
晚上的军营,很安静。所有人都睁着眼睛沉默着,所以,连呼噜的声音也没有。
秦旭飞有点不习惯。他想,他是在担心柳恒了。
不管表面上如何维持一团和气,多年的征战所造成的敌视qíng绪都积压在所有楚人心中,就这样人单势孤地进入南方,就算那些上位的诸侯待以贵宾之礼,下层武将,士兵,百姓的仇视和为难想来都是数不胜数的。
千目所视,千夫所指,在这样的局面中,努力生存,努力维护表面的和睦,同时还要小心观察一切,防备任何可能的变故,保证与北方秦军的通信顺畅,这其间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秦旭飞为着远去的友人黯然负歉。
未来的生活,必是艰难险阻,波折重重,他是如此,他也是如此。而且,不能再互相扶持。
想想未来他必须要在他不熟悉的政务中,牢牢抓住权力,努力保证所有秦人的利益,他便稍微有点心虚。这些他最不擅长的事,他真的可以做好吗?纵然可以每天勉qiáng应对,可是以后再没有机会去真刀真枪,沙场建功,所有的智慧心力,只能用来在朝堂上同人勾心斗角丑态百出,这样的生活,又究竟要有多长。
应该只需要忍耐十年吧?
他神思渺渺地想着。十年之后,秦人的根基该扎下了吧,他们应该都已经娶妻立业,生儿育女,融入了这片土地,安身立命,再也不能被轻易拔除了吧。而十年之后,随着他的那批jīng锐之师年华老去,锐气不再,那么他……
他有些淡然地笑一笑,在月色下,漫无目的,信步而走。
坐下来谈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心中执念太深,什么兵法技巧都成了无用的教条。
为将者忌霸心太重,但也同样忌仁心太重。他不是不明白。可是这支没有国家来依靠,没有国家可守护,没有补充没有后援的军队,每一个人,他终究都不能舍。是因为他才累及全军如此,当一条所有秦人的退路摆在面前时,他又怎么能够拒绝?
就算明知他将要孤立朝堂,在漫长的岁月中,让楚人一点一点把政权争取回去。
就算是明知随着楚国的元气渐渐恢复,秦军的青chūn渐渐流逝,他的权柄宝座,也将日渐动摇,直至最终崩毁。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多少才俊之士,在本国不得志,却在异国出将入相,风光一时无两,然而,善终者又有几人。就算你能做得再多再好,身边的人也永远记得你是异类。付出的心力再深再重,只要有一丝行差踏错,在遥远异国,没有根基的人,就可以被连根拔起。
别的秦兵,脱下战袍,还总有回归故里的指望。而他,秦国的王子,接受了楚国的封赏,却再也归国无门。
还好方轻尘为人光明磊落,最终来残酷清算他的可能xing不大。但在监视下投闲置散,孤寂终老,恐怕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趁着他手上还握有足够权力的时候,他自会刻意给予各种政策上的优待,让楚国的豪qiáng世族愿意与秦军的将领联姻。这些而秦军的出色将领们都是有才之士,只要融入了楚国的各方势力中,自然会被重视。将来就算他从最高的权力宝座上跌落下来,只要属下和各方势力,有了盘根错节,不可分割的关系,他们的利益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这真是一条,很长很长,最少也要有十年的漫漫死路啊……
脚步一顿,秦旭飞静静望着前方,那无数营帐之间,负手望月的身影。
隔得较远,他只看得到那人明月下一个不算特别清晰的侧影,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寂寥得出奇。
秦旭飞不觉微微一笑,心下的怅然便悄悄抛了开去。
原来,如此良辰如此夜,郁郁不寐立中宵的,不止是他一个。
第四十六章 近人qíng怯
秦旭飞脚步一顿,远处那人立生感应,回首望来,从容一笑。
不知道他是因为看到是自己所以决定微笑,还是习惯了用这种看似洒然的笑容来面对所有人。
一笑之后,那种寂寥就消散了。方轻尘又是从容洒脱,优雅自在,大大方方走近过来,笑问:“王爷睡不着?”
已经有了翼王的封号和议政王的职位,可是秦旭飞还是不那么习惯别人称自己为王爷。所以他愣了一下,才淡淡“嗯”一声作答,然后反问:“方侯呢?”
方轻尘笑道:“近乡qíng怯。终于可以回到京城,眼看着纷乱的楚国又能重归一统,我心里自然是激动的,哪里还睡得着。”
秦旭飞定定地看着他,一字字道:“近乡,还是近人?方侯心乱难眠,原来不是为了太上皇。”
方轻尘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只是意味颇深地瞧着秦旭飞,等他说下去。
秦旭飞平静地看着神色全无半点变化的方轻尘:“如果当初我同意了和你jiāo换人质,还会不会有如今这你我联合主政大楚的协议?这一番前所未有的新政,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早日和他重逢,对他加以维护。”
方轻尘微微一笑,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重视楚若鸿,但是秦旭飞却是第一个似乎意识到了他对楚若鸿在意到什么程度的人。当日断然拒绝,今夜直问人心,这个人暗中做过多少秘密功课,才有了这样确定的猜疑。
“我与上皇之间的qíng义天下皆知。当年我们君臣相识之时,我寒微,他也落魄。我们多少年互信互助,才有后来他的登基为帝,我的权倾一时。若非王爷当初一封书信,我与上皇,也许现在仍旧君臣相知。我牵念上皇,原属应当。只是要说这利国利民之决议纯为上皇一人,王爷也未免太小看轻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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