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温柔平静,他的眼神惊恐绝望。
他伸手,自破胸膛,血淋淋挖出自己的心。
他推翻了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御案,从高高的御阶上,一路翻滚而下。
方轻尘按着心口,仍旧伸手,试图去抓住疯狂的楚若鸿。
若鸿,醒来……
楚若鸿忽然抬头看他,那双眼疯狂痛楚,黑暗似无底深渊。
那深渊盘旋着扩散着,凶猛地吸引着他,要将他吞噬。
方轻尘挣扎,再挣扎,终于眼前一黑,无力地坠向那永无止境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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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忘尘抱着方轻尘,紧张无措:“我师父他会怎么样?”
秦旭飞仔细探过方轻尘的内息,松了一口气。
“没事,他只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刚才又耗力太过,一时虚脱加内息不调。如果我不斩断他的术法,后果就是他自己把自己活生生累死,现在,最多只是元气大伤。”
秦旭飞心里则是暗自咋舌,那么威武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这人居然还没有力竭。如果不是他一刀斩开目光连接,断开邪术反噬,他还能坚持多久,才会把自己搞死搞残?
他一边说,一边搜寻着楚若鸿的身影:“你去看看太上皇怎么样了?”
赵忘尘忙飞奔过去,把人扶起来探看:“想是刚才跌出来受力太猛,晕过去了,肋骨好象断了一根,身上还有一些擦伤,但是没有大碍。”
秦旭飞稍一沉吟便道:“此事到底如何处置,怕是要等方侯醒过来,问过他的意见才好决定。现在不可声张,宫内必须隔绝。太上皇的伤却耽误不得,你带他到殿内去休息,再去旁边药房取药来帮他接骨疗伤。这些,你应该都会吧。”
赵忘尘点了点头:“我会,可是……王爷你……”
“我不妨事,你去照料太上皇,等料理完了,替我去找两件衣服过来就是。”
秦旭飞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衣不蔽体,四处露ròu的样子,实在是没法见人。
“是,我……”赵忘尘应得gān脆,人却抱着楚若鸿原地打转,东张西望,就是不往甘宁殿去。
秦旭飞微一蹙眉:“你做什么?”
“王爷,这……这……那骨头不见了……要不找回来,太上皇醒来,那可怎么安生!”
秦旭飞伸手揉着眉心叹气:“刚才那么大的气劲压下来,那骨头早碎了……”
赵忘尘失声道:“这可怎么办?那是太上皇的命根子,骨头没了,这……”
秦旭飞无可奈何地挥手:“怎么办?凉拌!你先去处理他的伤,大不了,再照着原来的骨架样子弄一副差不多的给他,他未必分得清。”
赵忘尘愣了一愣,终于也没有再说什么,抱着楚若鸿就往殿内去了。
见这一会机灵一会笨的小子走了,秦旭飞这才叹息一声,有些艰难地弯下酸痛的腰,扶方轻尘在地上坐好,自己挪动到他身后坐下,伸手抵在他的后心处,感觉了一下自己筋疲力尽后空dàngdàng的内腑丹田,慢慢将自己仅余的那点可怜的真气传入方轻尘体内,缓慢地,坚定地,一丝一丝理顺方轻尘散乱的真力,引经导源,平缓心脉。
当再也没办法多调动一分真气的时候,他才放开手,一个坐不稳,差点一头栽倒,也差点将仍然闭目不醒的方轻尘给掼在地上。迟疑了一下,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背靠着大树,让方轻尘的身体全依在他自己染血带伤的胸膛上,支撑着他。
秦旭飞徐徐低头,看着生平第一qiáng敌以如此无助而软弱的姿态倒在他怀里时,心中生出极诡异的感觉来。说不出的复杂思绪中,也有更多的不解。
很多话,他并没有对赵忘尘说。
什么邪术的反噬会引发如此混乱qiáng大的气劲?扪心自问,他虽然冲破了这个气场,但如果要他自己布一个这样的气场,怕是拼尽老命都做不到,而方轻尘,则完全是无意识中做到的。
这样qiáng大的力量,这样奇怪的反噬……
千万种疑问在心头,他定定望着方轻尘,一时竟移不开目光。却正好看到方轻尘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细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话。
秦旭飞力量虽已用尽,耳目却仍然灵通,彼此相隔这么近,就算再轻的声音,他也听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却愕然怔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迟疑了一下,俯身侧耳,靠近方轻尘的嘴唇。很快,又极清楚地听到方轻尘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秦旭飞愣了一会儿,忽得极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六十四章 岂有此理
下坠,下坠,沉沦,再沉沦。
他在黑暗中永无止境地坠落下去,眼前光明复起,依旧是辉煌的宝座,堂皇的殿阁,依旧是那用温柔眼神,凝视君主的冷心臣子,依旧是一派恭谨地三叩行礼,然后微笑着说:“请观臣心!”
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一次次黑暗复又光明,那幻影中的绝qíng男子,一次次微笑着撕开自己的胸膛。
痛。奇痛入骨。他是方轻尘,所以,他躲不开幻影中的方轻尘那每一点的痛。一次次剖开胸膛,一次次感受那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
他在旁观,也在亲历,却还是一次次伸出手去,试图去抓住那个疯狂地嘶喊,绝望地呼唤,无望地试图挽回一切的少年。
若鸿,醒来!
黑暗中,方轻尘已经不自觉地蜷起身躯,在低低地呻吟。撕开胸膛,挖出心脏,一次又一次,撕开,再撕开。qiáng烈的痛苦一层层叠加起来,就是再坚qiáng的人,也终将崩溃。
原来,楚若鸿,从来不曾忘记过是他亲手bī死了方轻尘。
这一幕已经在他心中定格成为永恒,在他最深最深的潜意识里,这最惨痛的过往,就这样,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息地重复着。
他受不了。所以他封闭自己的意识,断绝自己的思维,将这最残酷的一幕深深埋葬,在地狱烈火之上,为自己营造出最美丽的花园。
他的生命,永远停在了那一瞬,那一天。阳光灿烂的园林之下,黑暗的潜意识里,一切的苦痛,一切的悲伤,一切无可挽回的故事,却依然在不断重演。
只是,他可以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可以在那阳光灿烂的园林中,等着那个安然入睡的人,慢慢醒来。
现在,方轻尘碎毁了那个幻境,他和他,便一起在这深不见底的地狱里沉沦。
方轻尘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那个孩子,也正在一次次经历失去生命中至亲之痛,若鸿,醒来!
又一次光明,又一次对上楚若鸿的双眼,方轻尘咬牙,忽然将自己努力收束的思维散开!
不再去试图去保护自己,不受楚若鸿思绪的影响。他散开自己的思维,用他的意识,去包容他!
一遍又一遍,永无止息地,楚若鸿在哀呼,惨嚎,痛叫,少年的绝望,少年的惊恐,少年的懊恼,每一点每一滴,巨细无遗地反映在他的思维中,脑海里。
方轻尘一声声惨叫,将自己缩作一团。
灵魂被撕裂,心脏被碾作飞灰,每一滴鲜血都寒冷如冰,若鸿,这是你的痛吗?既然有忌有疑,为什么,你又要有这样的痛?
他捂着心口,拼命地颤抖,下坠,下坠,下坠,这地狱没有尽头。方轻尘拼命咬牙,却无法阻止自己惨叫呻吟。他是骄傲倔qiáng的方轻尘,现在,他也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楚若鸿。
地狱里,渐渐没有了楚若鸿的影子。软弱的楚若鸿,有了他的意识的包容保护,已经又关闭了自己的心灵,躲避了起来不再去看,而过于qiáng悍的方轻尘,却陷在了这幻境里,能入而不能出。
“轻尘,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迷茫的思绪里,幻出一张美丽的容颜,泪痕犹在,关切深深,凝视着卧病在chuáng的他。
他的女王,为他大施功德于天下庙宇,为他举国张榜求医,为他大赦天下,为他向天祈福。为他停朝十日,为他日夕守候。
然而,她却不能坦然对他说一句,轻尘,你不用担心,你不用难过,是我错了,我不该忌你,你是我爱的人,我若是连你也不信,还能信谁?
他一直在等这句话,他等了有多久?
退出朝堂,jiāo出权位,渐渐消沉,渐渐体弱,那可曾全是演戏,那可曾全是虚伪……
她的眼线,就布在他的周围。她早就知道他在等。眼看着生机活力,一点点从他身上消失,她焦虑,她落泪,然而,一直一直,那一句话,她却不能说。
他一直对她微笑,即使她调回能臣制衡她,即使所有的权位辉煌,已悄然淡去,他依然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我在等啊,你也知道,我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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