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东篱脸色苍白,忽然向前走出两步,把手伸向他。
风劲节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却见卢东篱拉开他的手掌,在他掌心划道:“若是过于涉险,你还是不要勉qiáng,我们另行从长计议。”
风劲节朗笑一声:“我说卢大人,你就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就凭那个无聊的皇帝,他有什么本事,能让我涉险!”
卢东篱本来还有些话想要划出来叮咛他,闻此一言,手指竟僵在了半空。
第一百零五章 黑白之道
卢东篱的手指僵在了半空,风劲节急着出去办事,也不多说了,只笑笑又拍拍他的肩头,轻轻一句:“我走了。”便潇洒转身出山dòng去了。
卢东篱仍保持那姿态,站了很久很久。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笑,这样天大的变故视若等闲的态度。这样逮什么会什么,会什么jīng什么的全才本领……
这个世界上,可能有两个风劲节?
同行同道,同住同食,朝夕相处。那人仿佛知道他的一切,那人仿佛没有什么做不到,不懂得。他得他善待,受他保护,承他照料,被他医治。他忧他所忧,急他所急,关怀他所关怀的一切……
只因为一恩一诺,可有人真的能做到如此地步。曲道远,你到底是谁?
卢东篱摸索着dòng壁,缓缓坐了下来。
蛛丝马迹,他何曾看不见。那人常会让他莫名地回想起某些往事,某个故人。然而他是读书人,就算是心中疯狂地向往,万分地渴求,他也终无法放任自己失去理智,去信那怪力乱神之说。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自己那一关,他过不去。
卢东篱不由自主地用手抚住胸口的旧伤疤处,qiáng迫自己冷静。他身已残疾,怎能再软弱无智,连心也残疾了去。
九次,他举起匕首,扎透风劲节的身体,扎伤他自己的胸膛。刻骨铭心,痛彻心肺。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世界上既然能有风劲节,也自能有和风劲节一般之人。如果自己因为和曲道远相处久了,因为知道这人与风劲节有故旧之qíng,便因为那人的愧疚思念,而有意无意地在曲道远身上寻找相似之处,将他当成他的影子,那,他也太辜负了曲道远。
卢东篱努力睁着眼睛,眼前却仍然是一片模糊的血色昏暗。
无论他是谁,他说得对。好起来!好起来,他才可以少连累别人一点,好起来,才可以同他一起去面对所有的艰难险境……好起来,至少,至少可以,亲眼看看他……到底,他和……
不能再去想那个名字,卢东篱闭目黯然。
自目盲以来,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好转,能够看得见,只是……只是……他是否还能好得起来。
卢东篱心qíng激dàng之时,风劲节安然悠闲,自密密山林之中,施施然向双龙岭高处行去,倒似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般。
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一支劲箭夺地一声,钉到他身旁的大树上,前方林木深处,有人大喝:“来人止步!此处已是我双龙岭苍天寨禁地,过往商旅不得擅进,江湖朋友请通名号!”
风劲节微微一笑:“昨夜我曾投书拜上贵寨主,莫非今日还要再通名号?”
前方立时一声低低惊呼,那些密密糙木纷纷长出两条腿来,稀里哗啦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数名黑衣劲装汉子摘了身上伪装,背弓佩刀,抱拳施礼:“我等奉寨主之命,大礼迎接昨夜投书的客人,公子,请……”
风劲节安然受了众人这一礼,含笑缓步上前,身后树影糙影复又合聚,来路转眼便被那些“林木树藤”给阻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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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寨,崛起不过六年,却已是定江一地的黑道魁首,委实莫测高深。
最初不过是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流寇,在此落地生根,开了个小小寨门。附近的黑道势力,山寨匪帮,无不bī上门去,想要将之吞并,结果却无不是有去无回。不过一年时间,这最初不过二三十人的小股流寇,便压服了这一郡之地的所有黑道势力,吞并了方圆二百余里内的所有山寨,形成了一股极大的黑道团伙。
他们并不随便烧杀抢掠,只是仗着双龙岭处于通商要道,派遣人马,护送所有来往商队行人,收取保护费。如有人不给,他们必然下手一概抢尽,也对人下狠手殴打示威,但若是有人jiāo了保护之资,他们则一力保护到底,甚至如果jiāo了钱的商人被其他匪徒所抢,他们会倾力将那擅抢的匪帮肃清,替你把东西抢回来。
因为他们要价合理,一诺千金,时间一长,百姓商人,反倒觉得他们比官府还可信。商人经过定江,无不是赶着先将钱送进双龙岭去。得了苍天寨的保护,在这定江一地,就可放心做生意,从此高枕无忧了。而那些投奔苍天寨的人,日子大都过得甚是安定宽裕,人人咂舌,以前怎么想得到,当土匪也可以当得这么安定舒心。
这样一支有组织,口碑又好的盗匪,当地官府一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直到三年前,陈勇峰将军开始驻军于定江,才试图提兵将其剿杀。
陈勇峰尽提一郡之兵,剿杀苍天寨,自然不是看不惯他们收取的那几个保护费,而是因为江湖之上,苍天寨的名声太过响亮了些。据好几个上山挑寨,却被人当死猪一样捆了扔下来的一流高手说,苍天寨三位寨主绝对是顶尖高手。更可怕的是,苍天寨弟子们的搏击,合围,箭弩围杀之术,配合得密切无间,就是再好本事的高手,被他们二十来个人呼啦啦一围,也得躺下。
这位陈将军是定远关旧将,沙场拼杀数年,又受过卢东篱与风劲节指点,立时便嗅出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这样大一股江湖势力,来历不明,又无有江湖人物的散漫随意,感觉非常不妥。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再被有心人指引训练,明白便是一支qiáng兵。这样的势力,他怎能任其发展壮大?
按说,陈将军也是赵国军中有名的人物了,举一郡之兵而攻一寨,应是轻而易举。然而那些苍天寨的人四散逃入莽苍山林之间,你进我退,倏忽来去,只是乘兵丁偶尔数人落单时悄施偷袭。而那些平民百姓,甚至多为其掩护,反而怪怨士兵无事生非。
几番攻而不下,这定江郡的文职郡守,对陈勇峰多事的耐心已经耗尽。他这治安良好,政绩优秀的地盘,被搅扰得乌烟瘴气,成什么样子?苍天寨三位寨首又适时送上求和书,称苍天寨虽为盗匪,但陈将军在定江一日,除保护过往商旅百姓外,绝不另觅民财。将军能容,苍天寨上下,皆敬将军虎威,将军不容,满寨上下,亦可拼个你死我活,寸步不退。
内外夹bī,陈勇峰焦头烂额,无奈叹息。苍天寨子弟应敌作战之时,进退之间严谨迅捷,彼此配合命令调度,也是如臂使指,比之他麾下的军中兵士,已经毫不逊色。羽翼已成……羽翼已成……他来得晚了。
不退兵而去,又能如之奈何。
江湖人士正面应对官府朝廷的围剿,能全身而退者,少之又少。此役之后,赵国江湖,对于这小小的苍天寨,便越发地看重起来。
今天,这执定江黑道魁首的山寨,寨门大开,无数黑衣劲装之士,自寨门前分左右排出威严肃穆的迎宾仪式来,三位寨首神色郑重,立在寨门处,遥望前方那安然登山之人。
隔得很远,那人舒朗的笑声,便已遥遥传来:“在下曲道远,受风公子所托,来寻当年瀚海故jiāo,昔日孤井夺水之战,月下剑舞之快,三日共叙之qíng,未知三位尚记得否。”
三人闻得此言,再无疑虑,一齐纵身向前迎来。
大寨主朗声笑道:“多少年了,我们终于再次听人提起风公子旧事了。”
二寨主声音低哑,神色冷肃:“可惜风公子……”
风劲节此时已至三人面前,一揖施礼:“公子虽去,遗愿犹在,我受公子之托,为他办生前最最挂念之事,公子曾有言,若遇万般难处,可寻三位相助,在下这才贸然前来……”
那三寨主不等他把话说完,已将他双手握住:“你既然是风公子可信之人,便是我们的兄弟朋友,兄弟有事,咱们哪个能袖手旁观。来来来,先进寨子里喝口接风酒,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再谈。”
风劲节也不多说,只是微微一笑,随着三人快步入寨。
天下人都以为,风劲节的人脉不过是旧日下属商家,这也太小看他风劲节了。
时间太过久远,他们都已经忘了,他是起家于沙漠之上……而在他起家之前,沙漠之上,本是沙盗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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