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想要jiāo待,想要让卢东篱少一点担心,多一点宽慰,想要让卢东篱知道,他有绝对的把握和信心,保护他,以及他所关心的家人亲友,离开赵国这片纷争之地。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间就没了兴致,没了心qíng。几句话gān巴巴地无力说完,两个人就又沉默了下去。
他们飞马驰进卢家镇的时候,只见满镇萧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胆敢上街一步。大街上空空寂寂,尽可让人放马奔腾。风劲节带着卢东篱一直来到卢家大宅门前,也不驻马,直接回手一扯卢东篱,便飞跃而入。
他不耐烦穿过重重门户,绕过道道回廊,也不想和卢家其他人照面,直接从上方穿房越屋,走最快的直线,到了苏婉贞的院落。
苍天寨的弟子反应极快,远远见两道人影飞掠而来,纷纷张弓搭箭以应变,待看清是风劲节,这才放松下来。
风劲节带了卢东篱一跃下地,正在院中的郑家老大立时起身见礼。
风劲节笑笑随便给他们二人介绍了一下,只称卢东篱是苏婉贞的亲戚,关心前来探望,其他的并不多说,这位大寨主也识趣地并不多问,只叹息一声道:“卢夫人一直没醒,小公子在chuáng边哭得累了,这会子也睡了。”
风劲节回首看看神色惘然,不知是悲伤还是苦痛,又或者只是近人而qíng怯的卢东篱,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拉了他的手,引着他,一步步走向苏婉贞的房门,轻轻替他推开门,看着那chuáng上沉睡不醒的女子,还有那蜷在chuáng边,努力在睡梦中靠得娘亲更近一点的孩子,忽然间,自己也有些心酸了:“卢夫人本来晚上能醒,只是我看出她中毒,不敢怠慢,先一步替她施针下药解毒,如今解药和毒力犹在体内纠缠,她的身子又太过虚弱,怕是至少要昏睡一日一夜方醒,卢公子也哭累了,我想,总也要睡一会吧!”
他声音极低极低地做说明,然而,卢东篱却浑若听而未闻,他只是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进这小小的房间,走向他的妻儿。
血色天地,混沌世界,一切一切都是迷茫的,他不管怎样睁大眼,也只能看见那血红色隐约的影子。可是在前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孩子,他亏欠了太多太多的亲人。
风劲节便也再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他走向前,静静地看他慢慢地在chuáng边坐下,慢慢地伸手,向前摸索,寻找着妻子的面颊,和爱子的小手。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上前帮忙,没有出声提醒。他只是出奇安静地看着这一片静寂中的三个人,那无限苦难之后重新团聚的一个家。
他们,是夫妻,是父子,无论世事变幻,他们在一起,就自成一个整体,自有一个世界。
任何人,也不必去打扰,无需去惊动。
不知为什么,风劲节微微一笑,眼神却始终怅然而黯淡,极慢极慢地退后。
一步,只须一步,他从门边退至门后。
一步,只须一步,他便走出了这个房间,走出了这个世界,然后,轻轻地,为他最好的朋友,掩上房门,掩去整个世界的风霜雨雪,只留那一家三口,宁静的小小世界。
他静静在门前站了一会,才一步步退下回廊,退到院子中央来,抬头看看天际,渐渐露出的曙光,莫名地叹息一声:“天终于亮了。”
一旁的大寨主郑绝终于忍不住走近过来说:“其实,公子,我不太明白。”
风劲节回首望他:“什么不明白?”
“如果你一个外人,都能从蛛丝马迹看出皇帝要对卢夫人不利,为什么卢家人让大内高手进了自家门这么久,就一点也没有发觉,毫无反抗地任凭这些人完全掌控卢夫人的住所和安全?”
风劲节冷笑一声:“怎能是没有发觉,只是不敢深想,不愿面对罢了。皇帝的关怀啊,谁愿意往坏处去想,只能逃避现实了,否则整个家族如何存活?”
郑绝变了脸色,低低怒哼了一声。
风劲节倒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也不能全怪他们、当年,为了卢东篱,他们整个家族吃了不少苦头,有好几个人死于监牢或欺凌。现在他们心有余悸,也是可以谅解的。”
郑绝不以为然地摇头:“当年他们是为了jian臣昏君所害,于卢东篱何gān?凭什么人家忠臣为国效力之余,还要为jian臣昏君的滥杀无辜,欺凌百姓负责。”
这话说得大对风劲节胃口,不觉展颜笑道:“对了,你两个兄弟呢?”
“我让三弟出去控制大局,注意四方动向,二弟嘛,刚才审出点稀奇东西,知道这帮人前两天抓住一个高手,严刑拷打,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他好奇,就要去瞧瞧那高手是什么人物,我原本也要去,只是怕公子回来,无人应对,所以一直留着。”
其实风劲节也一直惦记那个神秘高手,只是前面一直忙着卢东篱苏婉贞的事,没空多问多管罢了。现在人家帮他把事qíng问出来了,他正中下怀:“那人在何处?”
“本来看押在下人房中,不过刚才已经让二弟移到左厢房去了。”郑绝伸手一指。
风劲节笑道:“那我也去见识一下,他是何方高人。”
说着他便大步行向左厢房,大大方方推门而入。
第一百一十章 爱屋及乌
左厢房里,二寨主郑纶正低声同两个下属说些什么,见风劲节推门而入,忙迎了上前。
风劲节目光一扫,已经看到chuáng上躺着的那个身上包满白布的人,一笑问:“他怎么样?”
“在下人房里找到他时,一身都是伤,伤口都新,看来他是这两天才着了道被抓的,而且被抓后就一直没有停过用刑。不过当时他神智还清醒,就是说话不太利索。我们给他上药包扎时,他就晕过去了,看来是伤得厉害,jīng神支持不住,大约要多歇一会儿才能醒了。”
风劲节注目看着chuáng上:“我来瞧瞧他的伤。”
郑纶也是jīng明人,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个来回,便笑了笑:“曲公子的医术自是好的,即要诊伤,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略一招手,带着两个随从就快步出去,顺手还给他掩上了房门。
风劲节也是暗自一笑。这郑家三兄弟,确实是极jīng明也极知趣的人物,不枉自己当年对他们寄予厚望细加栽培了。
他缓步到了chuáng前,将那人晕迷不醒的人侧向墙的脸扶过来,低头一看,便是一怔,随后便苦笑了一声。
原来是他!
chuáng上的人面容有些熟悉。多年以前,他曾在大名府的得月楼上,见过一个有着同样面孔的男子。只是眼前的人并不是当年旧人,这伤者脸上多了一道让那整张脸多了点飞扬,少了些沉郁的疤痕,也清晰地表明了伤者的身份。
狄三!
风劲节在前生其实从未见过狄三,回转小楼之后,又只查看了卢东篱的资料就急不可待重归人间,也没去细看过阿汉的记录。但他既然见过阿汉身边的狄九,知道所有的影卫相貌相同,也知道狄三当年曾经给自己脸上划了一道,再加上那帮多事的同学也没少和他聊过修罗教的种种惊变,阿汉的诸般经历,此时哪能认不出来。
既然认出了此人,他便自觉也猜出此人的来意了。
当初方轻尘心硬如铁地拒绝狄一,外加不负责任地把担子卸到自己和小容头上来了。狄三和狄一回头,满世界绝望地查寻有关自己和小容的线索,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经由方轻尘的提醒,他们两个对于自己的死讯大大怀疑,但要在毫无头绪中找到自己却不是容易事。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和卢东篱jiāoqíng最好,可卢东篱也是传闻已死,那么,在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当然会来找卢东篱的夫人探查,希望能发现一些旁人不曾察觉的线索。
更何况,现在天下都在通传卢夫人病重的消息,这狄三很可能是听了后临时意动,想到如果自己还活着,没准也会过来看看卢夫人,所以就先一步夜探,谁知道好巧不巧的,踩进了别人替他准备的陷阱里,没由来受这一场大罪。
如此这般想来,风劲节的心渐渐也有些软了。
他不是方轻尘狠心狠qíng的xing子,凡事颇能谅人之苦。想到这么些年来,狄九苦苦守护,狄一天涯求助,狄三四海觅药,为的都是阿汉一人,其间万般苦楚,一一视做等闲,自己便也有些谓叹感动,生出深深的不忍之心了。
狄九固然是属于活该,应受此报。但狄一和狄三待阿汉,确是一片真心诚意。这样一年又一年,费尽心血周折,却注定苦守无望,纵是他们用尽一生来守护等待,也等不来阿汉的清醒。这个事实,也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一些。
风劲节将心比心,想想,如果自己晕迷不醒,卢东篱一直守护等候却注定永远等不来自己的清醒,该是何等苦痛,这心间就更加柔软无奈,对狄三也充满了同qíng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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