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起家起得极快,等天下人都瞧出甜头,想要效法想要打压想要分一杯羹,萧家已成霸主。要想达到可以抗衡现在萧家船队的规模,首先,那资金的投入,就是倾一国之力,也尚捉襟见肘。况且,就算有钱,你就能造出那样好的船来吗?方圆数千里,天下最好的匠人都在萧家,被萧家当成最珍贵的财富保护了起来,就连吴王想从中挖墙角,都调不动一个人。
然而,萧家的船队,却不是吴国的海军。船上总不过萧家雇佣之人,来往各国港口,也从来不带嚣张,总是和气生财。除非有哪个国家敢仗势欺人,不让萧家的船队靠港,或者课以萧家不能容忍的重税,让萧家撕破了脸面……那些天下无双的护航战船,也不过是震慑震慑海盗而已。这也才是生意之道。
而这一次,萧家的船队,却是耀武扬威,浩浩dàngdàng,在这并不是多么“huáng金”的赵国海岸逡巡不去,赵王连接了几道六百里加急公文,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就没睡过哪怕一时一刻。
只能呆呆地望着发愣,越看越生气,可是再气也没办法。没弄明白萧家的真实来意,他又不敢拿到朝会上去商议,对于赵国臣子们的怯战之心,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到底只能一个人郁闷自己。实在受不了了,他才会爆发式地把桌上的东西扔一地。
可惜,这种愚蠢而冲动的行为,对整个事态,无法有半点帮助。
对于萧家的举动,陆泽微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萧家的船队一直都只是规规矩矩做生意,从来不介入国事。到任何国家,他们都会先派使者和小船去通报,并愿意将自己放在对方的水军的监视之下,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以萧家的qiáng大势力,吴王不可能再让萧家的水师去攻击别国,扩张自己的势力,萧家根在吴国,也不应该会擅启边衅,让吴王猜忌。
似这次这般,完全不打招呼,悍然将整个船队拉来,在别人国家的沿海晃来晃去,这种无理之事,所为何来?除非……
赵国在外的qíng报力量本弱,吴国和赵国又不接壤,此刻陆泽微对吴国内部的qíng况两眼一抹黑,低头看着这份自己已反复看过十几遍的紧急公文,仍然完全猜不透吴国或萧家的来意,心中犹若万斤巨石镇压,额上慢慢渗出汗来。
赵王定睛看着他,良久才问:“你看……吴国……是不是说服了萧家不再严守中立,准备借其商队,运送军兵武械,要对我大赵动手。”
陆泽微苦涩地摇头:“他们这次到底是单纯示威,还是为了探路,没有任何qíng报,我实在无从判断。眼前能做的,只是传诏沿海水师将领,只要他们吴国的船队不动手,我军就尽量隐忍,只以跟踪侦查为要务。目前,我们没有实力去得罪萧家的水师,等他们走了之后,再派大量探子去吴国,并且,大力整顿水师。”
赵王深深叹息:“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可是只是仓促之间,根基未立,派去探子怕也探不出什么来,至于整顿水师……”
他的语气间说不出的屈rǔ和无奈:“如今国家内忧外患,诸事不断,我们哪里拿得出钱来整顿水师?就算是倾尽国库所有,没有十年时间,也不可能建立一支能对抗萧家水师的军队来。”
陆泽微默然不语,眼看着国家受到异国如此无礼的威胁,却什么也做不到的无力感,将他深深笼罩。
赵王站起身,回首望着墙上那片大好山河的地图,眼中是炽热的火焰。他的目光有些狂乱地来回扫视地图,想着如果陈军进犯,该派何人对抗,如果吴兵侵袭,又当如何是好。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顺着山川河流一路划过去,每到一处关卡重地,便微微停顿,想着可用之将,能动之兵。
这些年来,他重用定远关诸将,把定远关的练兵方法推广到全国,成效是明显的。如果陈军来了,以蒙天成为帅,依定远关拒敌,应该尚无大碍,只是,只是……只是,万一吴国乘机同时从水上登陆侵扰……
定远关旧部诸将虽然都很出色,但有卢东篱旧事在,让他们任何一人为帅,统领三军,他都放心不下。更重要的是,如果两路同时作战,赵国现有的军队,能应付得过来吗?国家这捉襟见肘的财力,能支持得了吗!
呆呆看着地图,一时间,千头万绪,尽上心间,赵王身子慢慢摇晃起来,忽然一张口,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陆泽微大惊,回身扶住他,低唤:“陛下保重。”
赵王脸色腊huáng,神qíng惨淡,长久以来的忧虑焦急,终于以如此具有破坏xing的方式在他体内爆发了:“泽微,如果当年,如果当年……”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悔从何来
赵王qíng绪低沉,陆泽微平静地安慰着赵王,也冷漠地审视着自己的心。为什么自己会追随这个主子,为什么自己当年自己还会帮着他倒行逆施?
是啊,如果赵国还有卢东篱和风劲节,定远关必然牢不可破,不必担心来自陈国的威胁。蒙天成本来就更擅长水战,抽出手来,便可以加qiáng海防,应付吴国的攻击。有蒙天成坐镇,就算萧家海军一时不可敌,他们也可在海岸陆上,布起稳妥的防线。而以风劲节在赵国民间商团的qiáng大影响力,振臂一呼,光是从商人那里筹来的钱,就足以支持国家对于战争的后援补给,那样的话,吴国远航而来,一旦受挫于边岸,又岂能和赵国拼杀持久!
可是,眼前这个痛悔难当之人,当年却是如同要拔除荆棘毒糙一般,那样迫不及待地,除去了那两个人。
国难而思良将,却如何总是要等到国难了,才想起来要思良将!
那两个人,当年真是不得不除吗?
他们只不过是纯臣。他们并不是当年瑞王的政敌和阻力。他们只不过是不肯投效他这个王子,而只肯忠于朝廷。既然他们效忠的是朝廷,只要瑞王成为了赵王,他们又怎会不肯为他效力。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非要忌才妒才,恨他们不肯立刻为自己所用,定要杀之而后快?
不杀风劲节和卢东篱,以他当初的威势,难道就不能登基,不能扳倒九王。只不过,他是会需要隐忍得更久一些而已。当初的那些陷害,不过是他瞧出时机,可以借此迅速扳倒九王,再乘势与陈国王子合作,顺风而起,立时坐上那个宝座,顺便,出一口他当年被风劲节拒绝的闷气罢了。
就为了快一点走上至尊之位,就为了更简单地掌握权势……为了那熊熊不耐的野心,他除去那样的他们,毫不犹豫。
而只有现在,只有现在,面对这样艰难的局面,他才会懊恼。只有在觉得被他所害的人,其实现在用得上的时候,他才会有悔恨。
陆泽微黯然。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将他扶上宝座,不惜一切。
最初……一切似乎都那么合qíng合理。他好象是希望过可以为国为民有一番做为,好像是想过要让这个颓废的国家富qiáng,所以他要选择一个有为之君来追随。
而为了让有为之君可以走上至尊的宝座,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那么必要的牺牲,必要的杀戮,必要的毁灭……没有什么是不值得。
就是得知了风劲节和卢东篱的故事,就是得知他对他们所做下的一切,他也未曾以之为非。
他不是卢东篱。他不会傻乎乎地靠一个人的力量去奋斗。蜡烛只有在高处才能照耀更多的地方,而只有帝王,才能站在最高处。那么,为了能让一个有为之君能站到那里,就算要他沾染满手血腥,又有什么要紧。
只是,那一年,听完了瑞王讲的那个故事之后,他很久不能平静,然后,便疯狂地开始搜罗卢东篱的一切诗文本章策论。
那个单纯天真的官员是可笑的,因为他仍旧坚持着他自己年少时,也曾相信的正义,也曾坚持的道义。
他早已不再执着,他早已抛弃了那些重负,而那个人却仍旧可以高声地笑,大声地呼唤朋友的名字,可以面对呼啸而来的敌国大军,不退半步,可以在清天朗月下,笑饮美酒,可以在任何时候,笑说一声,我这一生,问心无愧,无恨无悔。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如此疯狂地研究他的字迹,只是高高在上地,明智地感慨着那种迂腐,怀念着他自己也曾经有过的勇气和天真。他天天对着卢东篱的手迹,却还是未能看得清。
直到他认定的他扶助的君主,真的成就了自己期待的大业,他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的种子,才开始发疯般蔓延滋长。
他的王爷,当了皇帝。那个英明的,聪慧的,看得清国家症结所在的君主,登上了帝位。然而,一切却并没有象他以为的那样,立刻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吏治当然要整顿,可是牵涉了太多的人利益,也一定会动摇王座的稳定。文官的权利当然要打压,可是武将手中拥兵太重,皇帝岂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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