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收紧双臂,把乐昌牢牢护在胸前,微微低头,在她耳旁轻声道:“乐昌,我是燕凛,相信我,我不是你的父亲。他可以漠视妻儿的死亡和毁灭,是因为除了他自己,他不关心任何人,可我不是他,乐昌,信我,信我……我是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能保护,我还有什么脸当一国之君。”
第一百四十章 白龙鱼服
为了保护乐昌和她腹中的孩子,燕凛已经尽了全力。
数日以来,他不顾怀孕的后宫女子不得承宠的规矩,除了上朝和处理政务,其他时间他都守在甘泉宫,一步也不离开。夜里也不扰她,只是陪伴着她,在她一夜数惊的时候,让她知道,他就在她的身边。
甘泉宫的宫人,都被从穿开裆裤调查到今天,还调查了祖宗十八代,有半分不妥之处,统统调离。甘泉宫外的防卫被加qiáng,甘泉宫内,则自成了一个封闭的体系。饮食药物,全由甘泉宫自己的小厨房打理,从原材料送进宫门,到端至皇后的面前,任何时候,都要有五位信得过的宫人在场,闲杂人等则不得靠近。同样,替皇后安胎的太医也常驻在甘泉宫,不得擅离。
而宫中若gān本来应由乐昌处理的琐务,燕凛全部暂时jiāo卸给了甘泉宫中信得过的高级女官,来贺的贵客,除几位贵妃和地位最为高贵的几个命妇,则以皇后有孕,不能劳累为由,一概拒见。
这不仅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表态。这一连串举措下来,谁还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意。至于那些恭贺皇帝的外臣和宗亲,因为燕凛总留在甘泉宫,就更加难有机会见到他了。
乐昌那颗惶恐的心,终于渐渐安宁了下来。她终于敢于让自己抱有一份希望。他是燕凛,他不是父王。这里是燕宫,不是秦宫。燕凛自己,却依旧只觉苍凉。她信他,但她并不能全心信任他能保护住她和孩子。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却还是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亲人有安全感。
几日下来,乐昌担心燕凛这样的关爱太过份为他惹来非议,私下劝了许久,燕凛这才离开甘泉宫,开始接见贺客。
朝臣的恭贺倒还罢了,上朝的时候统一应付就是,最头疼就是那帮清贵却不管事的宗亲,谁的面子也不好不给,人人来了都要招呼一下,两三天应付下来燕凛只觉身心俱疲。
而平时同燕凛走得最近,关系最亲的史靖园,却是直到最后,才慢悠悠地来贺喜。
燕凛见了他,信手抓了案上的一本书,恶狠狠扔过去:“你小子躲哪去了,现在才冒出来。”
史靖园笑嘻嘻一把接住书册:“我要是早两天出来,怕是要让皇上你抓着,整天陪进陪出陪客陪受罪了,自是能躲就躲了。”
燕凛气结,这小子,话也说得太老实了,一点表忠心的假话也不应酬一下。
“既然这样,你就给我躲远一些,又跑来做什么,气我么?”
史靖园笑道:“臣这不是赤胆忠心,估摸着皇上八成也闷了几天,要找人出点气,就跑来牺牲自己任打任骂吗?”
燕凛气极反笑:“罢了,谁敢委屈了你史世子。”
史靖园笑嘻嘻,起身做yù退状:“皇上若是用不着,那为臣就先告退了。”
“你敢……”燕凛气不可抑,双眼急不可待在御案上寻找最坚硬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史靖园也是知他郁闷,才故意逗他轻松一下,倒也不敢惹他太过,忙凑近过来,陪笑道:“皇上,臣再不敢闹了,你手下留qíng吧。”
燕凛苦笑:“罢了,这世上,也只剩你偶尔敢同我闹一下了。”他摇摇头,站起身:“正好今天我政务也处理完了,你来了也好,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这回轮到史靖园苦笑了:“又要出去啊?”
燕凛斜睨他一眼:“你可以不用陪。”
史靖园叹气:“皇上特意等微臣来了,才说要出去,臣还敢不陪着吗?就不怕封统领知道了找我算帐?”
燕凛哈哈大笑,大步行出。
皇帝动辄出宫,白龙鱼服,非君王正道,如果为朝臣所知,必为重臣所谏阻。
所以燕凛每次出宫,都算是绝对机密,只限于封长清,史靖园,以及一gān贴身侍卫们知道,断不敢对外泄露出半点风声。
燕凛也不是太任xing的皇帝。他很明白皇帝的位置在哪里,所以每次出宫最多也不过是大半天时间,松散松散心神,从不会耽误正经早朝政务。以前他还偶尔去京郊转转,现在则是连京城城门都不出了。更不会想着学那些“传奇皇帝”的潇洒做派,穿州过省,跑到千里之外去。
京城治安一向很好,他出行随身有不下五六名贴身侍卫紧跟着,还最少有二三十个侍卫打扮成不同身份的人悄悄保护。燕凛自己的武技也不错,处事也慎重,不会随意惹事生非。封长清这个侍卫统领又心疼他,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偶尔才表达一下对他出宫安危的担忧。相比之下,史靖园更是纵容燕凛的行事,只要不过份,他一般都帮着燕凛。
他们两人都明白,燕凛需要繁荣的都市,百姓的笑颜,来证明,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是对的,让他相信,他的牺牲和付出是值得的,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可以继续支持努力下去。再说只有在心qíng极度郁闷,快要被那沉沉寂寂的宫禁压得喘不过气来时,燕凛才会要求出来走一走,看一看。这样的微薄的要求,在他们看来,怎么也不能因为礼法就被打击。就算是让他们有点胆战心惊,他们也不会拦着他,只是拼命将安全措施做足。
乘着燕凛换衣服的时候,史靖园飞快地派人去通知此时正轮休在家的封长清,再立刻召来另两个副统领,叫大家安排可靠的人手做足安全准备。然后叮咛王总管,一旦有人问及皇帝的行踪如何应对。
一切安排妥当,半个时辰之后,燕凛一行人一副富豪公子哥的打扮,悠悠闲闲,骑马行在了燕京的大道上。
自当年容谦执政到如今燕凛掌国,燕国国势日盛,京城都市越发繁华,天南海北货,东西南北人,熙攘嘈杂,人人脸上带笑。
燕凛他们一路且行且看,漫漫然也不觉时日之过。初时一行人还能策马徐行,到后来到得闹市处,满街行人摩肩擦踵,再怎么小心也难以骑马穿街过市,于是只得下马步行。
既然下了马,燕凛就更加放松了,一路逛逛各色店铺,笑问百物市价。他衣冠华丽,随从又多,那些商家自是将他当做了人傻钱多的贵公子,财神爷,各个殷殷接待,舌灿莲花,唾沫乱飞,推荐了这个又推荐那个。
燕凛也起了兴致,一路店铺逛过来,各色的东西,看着顺眼的,也不问价钱数量,随手一指,后头的护卫就赶紧付钱拿货。乐得商人们合不拢嘴,心里偷偷向财神爷拜了又拜,多谢多谢,明天一定到庙里给您老人家添灯油去。
等燕凛逛完了这一条街,身后四五个护卫,双手都已经捧不下东西了。人多的热闹地方,如果万一有意外发生,他们这些改作了跟班的护卫,总得伸手抽剑吧?那皇上辛辛苦苦挑选的货品,难道就好扔了砸了?幸好身边有马,连忙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收拢了大包袱,搭在马鞍上,总算帮忙负担许多。
史靖园看燕凛买的东西也自奇怪。绸缎花布,首饰簪子,小吃糕饼,泥人陶雕,石头做的小玩意,漂亮的风筝,小小的风车,无论贵贱,只要是那花巧可爱,新奇有趣的,燕凛见什么买什么。
史靖园心里细细一数,已自好笑,低声道:“少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喜好这些东西?”
燕凛笑瞪他一眼:“自然是买给乐昌的。外头的东西虽然不名贵,胜在不受制式拘束,图个新奇,搏她一笑也是好的。”
史靖园忍了笑道:“少爷待少夫人实在是好,也难怪少夫人整日心qíng欢畅,容光焕发。”
“心qíng欢畅?”燕凛淡淡一笑,笑里却有几分苦涩。
史靖园微微一怔:“少爷……”
燕凛轻轻叹息一声:“她不过是不肯拂了我的意思,努力让自己高兴罢了。她还没满十五岁,就没了亲娘。不管有多少风光,多少荣耀,骨子里她和我都一样,都只是没有亲人的孤儿罢了。”
他神色寂寥,望着繁华的长街。热闹的商铺,拥挤的人流,四面八方的喧闹,远远近近的笑语,然而,一切一切,却都入不了他的心里。
“你知道吗?靖园,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最最重要的人,若是没了这个人,便是心口生生被挖去一块血ròu一般,一生一世都填不满。”
今生今世,不管再过多少年,不管遇上多么欢喜的事,他知道,自己都再不会有完全的快乐了。就是再高兴的时候,他也依然会记得,那个人,永远永远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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