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人迹罕至,猿猴难攀,无虑有人打扰。两人金杯玉筷,象牙银刀,相依着闲饮轻酌。
山风微冽,拂过林海树梢,带起那飒飒萧萧之声,如涛如瀑。远处鸟鸣,山间猿啸,抬头看浩浩苍穹无际,俯首看红尘大地纵横,确实有说不出的自在逍遥。
楚若鸿拿着银刀,切鲜果,分糕点,就着美酒,与方轻尘分食。渐渐腹饱意足,慢慢便现出点懒散qíng态,眼中也有了两三分的浅浅醉意。他学着方轻尘,背靠着大树,身子却半依在方轻尘的肩头,低低地,口中嘟哝着些什么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方轻尘微笑着自斟自饮,微笑着听他唠叨闲说,心神也渐渐闲散适意,就在这身心最放松的这一刻,他忽然听到楚若鸿声音,极轻极轻地清晰响起:“轻尘,我不想当太上皇。”
方轻尘只是默然。
楚若鸿依然靠在他身上,声音郁郁低沉:“我不想一直被人关起来,一直提心吊胆。我不要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才二十一岁,难道我要一直这样,被关在皇宫里四十年,五十年?轻尘……那我还不如去死了。”
方轻尘不说话,只慢慢举起金杯,再次一饮而尽。
“轻尘,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以前真的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我会改的。轻尘,我已经知道,我以前是错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犯一样的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
方轻尘终于淡淡道:“如果你不喜欢被锁在宫里,我带你走。”
楚若鸿一怔:“走……”
“离开这里,我和你làng迹天涯。管他什么皇帝也好,太上皇也罢,我料也没什么人敢来拦阻我。”
楚若鸿呆呆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而且,而且,我……我让国家受了很多伤害,我想要……我……”
他忽然结结巴巴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方轻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神qíng依旧温和,只是目光深处残余的那一点微热,终于是极慢,极慢地,冷了下去。
呐呐说了半晌,楚若鸿终于低下了头,轻声问:“轻尘,你真的就不能帮我复位吗?现在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在当时那种危急的qíng形下,被随便推出来稳定大局的。他……”
方轻尘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若鸿,楚国才刚刚从秦人的威胁中走出来。这个国家,现在,已经再经不起任何的动乱和风波了。既然你也知道,当初你是做错了,现在,你也就不要再任xing了,好吗?”
楚若鸿默然,怔怔呆坐了一会。他突然有些烦燥地站起来,猛地一跺脚,转身之间,也不知是用力太过,还是心神不宁,竟不知是跘住了哪个石块,身子一歪,低叫一声,láng狈地狠狠跌在了地上。
坐在他身边的方轻尘,很自然地想伸手要去扶他,然而身形微微一动之后,他却终究是既没有伸出手,也没有站起来。
楚若鸿坐在地上,一手揉着崴到的脚,忍了痛,回头有些委屈地望着方轻尘:“轻尘,你怎么不扶我?”
方轻尘将身体的重量完全jiāo托在靠坐的大树上,静静看了楚若鸿一会,忽地一笑:“或许是喝多了,我有些头晕。”
楚若鸿慢慢地倾身向方轻尘靠去,慢慢地伸手抱着方轻尘,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无言。
当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犹如梦呓:“轻尘,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亲近的人。除了你,没有人曾经真心对我好。我一直觉得,就算是天崩地裂,山川倒流,你都不会变,你都不会舍弃我,你总会在我的身边。你一直,一直是……”
他的左手慢慢抚上方轻尘的胸膛,徐徐向心口中移去:“你一直是我看得比我自己的xing命都更重要的人。可是,轻尘……其实……你对我所有的关心爱护,原来都是假的,是不是?”
方轻尘只是笑,既不说话,也不动。
楚若鸿怔怔地望着他,等待着,很久很久。
听不到他一句回应,看不见他一丝表qíng。
他凄然一笑,眼神渐渐绝望而悲凉:“轻尘,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是你肯用真心去爱,真心去保护,真心去包容的?轻尘,我真想……我真想看看你的心。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红的?是不是真的仍然在跳?”
他低喃着絮絮说着,眼睛里的悲伤绝望,深不见底,语气却越发诡异地轻柔了:“轻尘……你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一颗纽扣,又一颗纽扣。一处袢带,又一处袢带。楚若鸿非常认真地,非常温柔地,非常有条理地,一点,又一点,解开方轻尘的衣襟。
方轻尘慢慢将头向身后的大树靠去,有些疲惫地闭了眼,低笑道:“好!”
看着方轻尘袒露的胸膛,楚若鸿咯咯笑了笑,笑声里并无半分欢喜得意。
那笑声僵硬得象是一具血ròu全无的骷髅,错动喉骨,摩擦而出的gān涩声音。
他用右手,抓起他刚刚还在用来为方轻尘分糕切果的银刀,抬起手,准确地扎进了方轻尘的胸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可笑之人
银刀扎下,入ròu寸许,顿住,鲜血顺着伤口溢出来,徐徐流下,染透白衣。
楚若鸿木着脸,按着银刀,咬紧了牙关。
不是因为他手下留qíng,而是这作食用工具的银刀,远远不如杀人的刀剑锋利。
刀锋略钝,刀尖不锐,这样一把银刀,要刺入人体,需要极大的力气。而楚若鸿身体虚弱,因此这一刀刺下,只到寸余,就已力尽。
钝刀切入皮ròu,比普通刀剑,更痛上数倍,然而方轻尘的身体都没震动一下,脸色也无丝毫变化,竟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就好象这不是扎向心头的刀锋,而只是轻若微尘的蚊蝇。
反倒是楚若鸿,呆呆看着方轻尘胸前的血色蜿蜒而下,愈来愈触目,自己的脸色便愈发苍白起来……
“轻尘,你可知道,我qíng愿自己死,也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可是,你却为什么要伤我至此,你为什么可以那样狠心地来害我?当年就算我做错了,你可以纠正我,责备我,教导我。可你怎么能那样绝qíng,派一个替身,当着我的面,把心挖出来?”
他惨然笑道:“轻尘,天下人都说你是英雄,说你是被魔教的人暗算了。可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是真的被人暗算,还是这一切,都是你故意安排?到底你是身不由主,还是你根本就想把我bī疯!轻尘,你告诉我!”
方轻尘出奇地安静,不出声,不动容。当年旧事,是非对错,他无心去辩解,也不屑再多说。
楚若鸿颓然坐在他身前,咬着牙,用力将银刀拔出,感觉得到刃下的血ròu之躯微微颤动,可无论如何睁大眼细看,依然不能在那人脸上,找出一丝表qíng变化。
“轻尘,当年,你挖心是假,可是,我的心痛却是真。不,不是痛,它全碎了,碎得连灰都不剩了,你知道吗!”
他伸出染血的手,抓了方轻尘的右手,疯狂地贴在自己的心口处:“你摸摸看,你听听看!你还有心,我却没有心了,我没有心了!”
他惨然大叫,泪落下来,融在血色里,转眼便不可追寻。
“轻尘,我要看一看,我要看一看,你还有没有心,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他惨笑着举刀再刺,拔起,复刺。鲜血溅出,落在楚若鸿的衣上脸上,点点斑斑,他只惨笑不绝,却连拭也不曾拭一下。
静静感觉着那利刃在胸膛中来回抽cha的剧痛,方轻尘终于慢慢睁开眼,脸色甚至还带着刚刚饮酒之后的慵懒与淡淡红润,不见苍白,不见愤恨,他只是略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楚若鸿一眼。
连着三刀,都是准确地贴着心脏刺入,却没有伤及心脏,没有伤到其他脏器,甚至……也没有割破致命的血管。
楚若鸿低笑:“怎么,奇怪吗?奇怪我为什么分寸掌握得那么好,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心脏的准确位置吗?”
他一回手,一把撕开自己的左胸襟,露出瘦削的胸膛,又抓着方轻尘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
“从我醒过来之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不停地摸着这里,计算着心跳的速度,记忆着心脏的位置,每一天,每一天,我不停地用手指感觉,一次又一次,在心里模仿着,刀子在心脏旁边划过,毫发无伤地把一颗心生生挖出来,要用怎样的角度,多大的力气……”
他略略有些疯狂地笑起来:“轻尘,你知道,我醒了有多久吗……你知道我恨了你有多久吗!你知道,我偷偷练了有多久吗。我只想挖出你的心来看一看,如果我做不到,我就只有挖出我自己的心。”
52书库推荐浏览: 老庄墨韩 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