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这样的隐密,就算是知道了,你也该装成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当着我,如此无所顾忌地说出来?”
为什么,要把曾经的伤口挖口,为什么,莫名其妙,要我来面对这样的选择,这样的局面?为什么,你偏偏对我的事,这么好奇,这么多事?为什么?
然而,秦旭飞只是惨笑了一声:“轻尘,我只是恨,只是恨,我说得晚了,若是,若是……”他咬牙握拳,望着方轻尘的眼神里,终于浮起了愤怒。
方轻尘莫名地皱了皱眉,被揭穿的人是他不是他,什么时候,轮到这人生气了。
“若是,若是当初,我有足够的勇气,若是我可以放开一切顾忌,我可以不管你我的身份,我可以大声对你说出这些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
秦旭飞忽觉疲惫而苍凉,几乎想要低头再提一坛酒,然后一饮而尽去了。
如果,当初,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对你说明白,告诉你,我知道被至亲至近之人放弃背叛是什么滋味,告诉你,你不需要一个人独自背负,四世的苦痛。如果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一切,却不怜你,不恨你,不会轻视你,我只是希望,将来你若再次遭受辜负和伤害时,不要愚蠢地继续选择那自我伤害的绝然之法去报复……
如果,我当时可以对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你也许不会受这次剑伤?是不是,你也许不会让你自己中毒,是不是,你也许不会如此肆意地毁掉你自己的身体?
如果,我当时能够对你坦然说明白,即使对你来说,也许我并不算多重要的人,即使,对你来说,我的愤怒忠告和痛心,也许微不足道……
但只要我能对你有一丝影响,是不是,在我走之后,那些伤你至深的事qíng,也许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然而,我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我很礼貌地同你保持着距离,我很理智地,装成什么也不知道。
我清楚一切的局势,一切的轻重,却独独还是忘记了你。和他们一样……我最终,选择的仍旧不是你。
轻尘,我知道将这一切说出来,有多么疯狂而不顾后果,然而,我只是恨,我当初,没有更早一步对你说。
可是,如此混乱的心绪,如此昏醉的身体,他说不清,也不想说。
他只是再一次直接大步bī向方轻尘。
这一次,方轻尘没有再避开,他抬手,一掌,似轻实重地直接对着秦旭飞心口拍去,而几乎在拍实的那一刻,秦旭飞的手掌,也贴在了方轻尘的胸前。
这一掌方轻尘不是避不开,他只是被一种莫名的愤怒和痛苦所控制,刻意地不想去回避。
然而,那一掌轻飘飘,不含一丝力气,就这样凝在他的胸口,隔着衣衫,那掌心的火热,却几乎灼穿胸膛。
方轻尘的掌力一凝,然而已有一部份真气直攻入秦旭飞的心脉去。
秦旭飞闷哼一声,唇边溢出一丝血来,眼神却是异样温柔,但也异样伤痛地看着他。他的手掌依然贴在他的胸前:“你总是这样,伤人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要伤己?伤害你所在意的人时,总是要先摧残你自己?”
刚才那一掌,他若凝力击出,先受伤的,一定是方轻尘。然而,他轻飘飘的手掌贴在方轻尘的胸口,方轻尘的脸色,却比受了重伤还难看。
在那手掌所按的位置,曾经有一把剑,从前胸,穿到后背,直到现在,他依然时时受旧伤发作之苦。
在那手掌所按的位置,曾经有人,微笑着,拿了最钝的银刀,想要一点点剖开他的胸膛,剖出他的心来。
而今,那人的手不肯舍弃地按在伤处,眼神里的伤痛,让人不愿直视。
忽然间,他就明白了秦旭飞所有没有说出来的话。
我只是恨,只是恨,我说得晚了!
第二百七十章 痛是不痛
方轻尘笑了。
你说得早,说得晚,又有什么区别。我方轻尘的选择,与你秦旭飞何gān。
一世又一世,他很认真地对所有知qíng人说,我受伤了。然而,身边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理会他,每一个人都用冷嘲热讽地语气说着他的自作自受,说着他的狠毒残忍……
一个伤害了他人的人,本来也就没有资格叫苦。
可是,这个白痴,却觉得,他所有的偏激疯狂,所有的自作自受,都是他秦旭飞的错?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就是说那一番话,又可以改变什么?
心口莫名地痛起来,七百年岁月,剖心何止是一次。当他平静地,一点点将自己杀死时,当他冷静地,点燃宫殿的火焰时,当他几乎是漠然地,挡在那寒刃之前时……又何曾没有冷冷剖开胸膛,挖出一颗曾经火热,曾经激烈跳动的心!
只是一点一点,冷了,寒了,也就麻木了。也就再感觉不到。
然而,这一刻,这个人,只是用手轻轻按在这处几世几劫每一次都不曾幸免的伤口处,他便痛了起来,仿佛那七百年来,累积的一切苦痛,便在这一刻,全然爆发,仿佛一次又一次,他漠然地笑,平静地面对,快乐地玩游戏,好象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地和同学斗嘴,看似可以很轻易地压下来的一切失落彷徨,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失控。
心口处,痛得如煎如绞。原来,不管几世几劫,不管换了几个躯体,不管外表如何光鲜平滑,那伤口一直在,一直在。在那暗无天日,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一点点化脓,一点点腐烂,一点点将他所有的生机,所有的活力,都徐徐摧毁。
却是直到这一刻,它才露出它那狰狞的面目,在朗朗天光。
他不是那骄傲倔qiáng,永远不低头,永远不认错的方轻尘。
骨子里,他脆弱,可笑,失意,落寞,和所有的凡人,并没有区别。
“痛不痛……”那声音含含糊糊,几乎听不清晰。
方轻尘冷笑。他失意,他苦痛,又与旁人何gān,又哪里用得着旁人来多嘴多舌,多作关心。
“我很痛……”秦旭飞慢慢收回手,按在自己心口处:“轻尘,我不如你坚qiáng,不如你决绝,我不如你……我差得太远。我亲手杀死了我的亲人,即使明白这是必须的,我还是痛得日夜不宁。我知道这是软弱愚蠢,可鄙可笑,但是我,还是会痛。轻尘……你也痛的吧,一世又一世,所有因为你而发生的事,你也和我一样,一刻也不曾忘过吧,所有的鲜血和死亡,你也和我一样,从来就不曾放开过吧……”
他喃喃地说,他和他,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迷乱的醉语。
方轻尘怔怔地望着秦旭飞,终于再也说不得话。
他以为,他问他的,是曾有的一切失意伤害痛不痛。可原来,他却问他……
曾经对天下人的伤害,你痛不痛?
一世又一世,同学,教授,哪怕是最宽容的小容,也会指责他手段过于狠毒,哪怕是万事皆无所谓的阿汉,也会用不太认同的眼神望着他。
可是,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伤害别人,你会不会痛?
只有这个,其实对一切都半知半解的人,会轻轻地问他。
痛不痛,伤害别人,痛不痛?
当然不痛。怎么可能会痛?若是会痛,为何还会一次又一次,眼也不眨地,遗祸天下。
秦旭飞,只有你这种白痴,才会为别人的苦难而悲痛。而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是我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不能让我快乐,我便毁了这世界,又何妨?
他怔怔望他很久,才能生涩地说出口:“宁教我负天下,不可令天下人负我。我为什么要痛?”
秦旭飞用那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明的醉眼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
“轻尘,你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毁灭天下人,你只是不肯为天下人,而委屈你自己。我永远不会有你的决绝和骄傲,可是,我知道,我会一直一直羡慕你的不肯妥协,你的绝对纯粹,你的任心纵qíng,因为……”
胸口忽得大痛,让他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伸手掩唇,吐出一口血来,他低低笑一声,刚才心脉处挨的掌力,受伤果然不轻啊。
方轻尘漠然看他伤重吐血,漠然说:“死到临头,还只会说一些无聊的话?”
秦旭飞抬头,看着方轻尘,也许是醉得厉害,也许是内伤发作,眼前的人,面目都看不太清晰了:“你不会的。”
“不会杀你?”方轻尘对他可笑的自信,极之不屑。
“不会这样杀我,这不符合你的风格。你对重视的人,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
方轻尘微微含怒:“你值得我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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