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谦轻轻呼出一口气,笑一笑,径自慢慢向前走,也摇头示意她们不必帮助自己。
“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别惊动皇上。”
就算是贵为皇后的乐昌,到了皇帝大门外,也不敢说不用通报给皇帝了。只是容谦地位超然,说得自自然然,女官也立时恭声应是,却没有一丝的置疑不安。
容谦觉得自己也实在有些走不动了,便就近在花园中一处亭子里歇了下来,和声道:“你们也不用在这里服侍,散了吧。”
这倒让二人有了些迟疑。
“容国公……”
容谦笑笑道:“我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四下走走,练练脚,无意中走到了这里罢了。皇上要陪着皇后,不便惊扰,我就在这里,随便歇一会儿就好了。”
以他的身份,原不需要对下人解释什么,只是,如果不说几句合理的话,这甘泉宫上下人等,怕都要忐忑不安,惊慌犹豫了。既然是这样,安安他们的心也好,自己也少些麻烦。
本来一路向甘泉宫而来,也是被方轻尘吓了一大跳之后,心思烦乱,很自然地就想见见燕凛,看看他,和他说几句话。其实这一路慢慢走,慢慢回思过往的许多岁月,心境也就渐渐澄明宁和了,不似最初那样茫然甚至有些惶乱。这个时候心既然已经定了,便该转身回去,也免了这上下许多人的不安不宁。只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既然已经离燕凛都这么近了,他忽然间又不想走了。
虽然不愿走,他却也真的并不想在这时将燕凛从乐昌身边叫出来。对乐昌他始终是抱着同qíng怜惜之心的,且因为燕凛待乐昌极好,乐昌对燕凛也极温柔关怀,他对乐昌自然也就有了些爱屋及乌之qíng。乐昌莫名被牵进这样的风bào之中,虽说贵为皇后,却一点自保之力也没有,除了丈夫再无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如果这时她醒过来,然后眼睁睁看着答应要保护守卫她的丈夫被人家一句话就叫走,心里怕也是会极凄冷的。
既然不便进,也不想走,他便淡淡一笑,坐了下来。
女官们迟疑道:“既然这样,容国公请进殿内休息!”
“不用了,今天也不冷,我就想在这坐坐,chuīchuī风……”
看着几个宫人yù言又止的神色,容谦失笑:“别替我担心。我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也不用怕皇上知道了怪罪你们,我自然会说明白的。大家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记着,别告诉皇上。”
宫人们哪里真敢放心,但容谦的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是威严而不可抗拒的。这种久居高处上位者的气势,原不是下人们所能够抗拒的。女官也只得顺从地退下去,不但不敢声张传报,还要约束宫女太监,不可过于接近这一边,以免打扰了容谦。
容谦一个人在幽幽月下的花园深处,静静坐在清清寂寂的亭中石椅上。冰冷的夜风,冰冷的青石,平静地看着前方,那一片辉煌灿烂的殿宇。
人间帝王家,极尽富贵地。
那里有他付出了无数心血和真qíng教导出的孩子,而今,那个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及温柔美丽且良善的妻子。在那一片辉煌美丽且光明的宫殿深处,其实应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忽有一阵寒风袭来,容谦悄悄瑟缩了一下。
这下肯定要着凉了,今晚真是太任xing了些,明天劲节又要拍桌子发脾气了。
没关系,没关系,他是病人,受气的差事有的是人顶,比如燕凛……
这样想着,他便忍不住笑了一笑。
轻尘说的对,人活着,总要任xing胡闹个几回,才对得起自己。
这一生,总是想要做到最好,总是过于认真,总是万事替别人着想cao心,偶尔放纵着自己胡作非为,让某个人为自己多cao点心受些累,这感觉其实真的挺好……
他淡淡地笑着,凝望着前方的辉煌灿烂和明亮,眼神一片平和宁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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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容,真是胡闹!”风劲节铁青着脸,忍不住又开始把手指掰得咯咯直响。刚刚找外头的宫女太监问过,小容居然不要轮椅,不要拐杖,也不让人跟,一个人往外跑,而且百分百是往老远的甘泉宫那边跑,他简直是火冒三丈。
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既然自己不想活了,gān嘛还要拖累他扔下一切千山万水跑到这里来受罪。
真是一天不收拾都不行啊!
风劲节咬牙切齿,面露狰狞之色地笑一笑。很好,很好,小容现在残着,比方轻尘好整治多了,明天他若不彻底给他松松骨头,这家伙的脑袋就不会清醒。
方轻尘在旁边幸灾乐祸。人的劣根xing啊,有人和自己一样吃苦受罪,心理上多少也要平衡一点。
“算了,他的身体他自己不心疼,你也就别替他心疼了。”
风劲节气道:“我哪里是担心他的身体,这小子的身子反正也千疮百孔了,再多几个麻烦也算不得什么,我是……我是……”他闷闷地坐下来,闷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一口饮尽。
他这不是非常有同学爱地在担心小容的心灵受伤害吗?
这个迟钝的笨蛋,忽然间让人点醒,晕头晕脑就找去了,也不想想,人家燕凛正陪着老婆儿子呢。以小容的xing子,等到了甘泉宫门口,想起乐昌今天受的惊吓,怕是一步也不可能向前挪动了吧。
一个人急巴巴火辣辣地跑去,结果只能一个人躲着孤单单看人全家团聚,心里头还不知道是啥滋味。
方轻尘看他神色,想通他在忧虑什么,不觉失笑:“劲节啊劲节,你太爱cao心了些。你觉得小容是什么人,你觉得他会跑去为qíng生为qíng死为qíng痴狂为qíng痛?”
风劲节努力地设想了一下,打个寒战,面无人色地摇摇头。
方轻尘自己也有些ròu麻,哈哈一笑:“你觉得容谦又是什么人,敏感细腻,易受伤害,多思善虑,对着海棠花儿能吐血?”
风劲节惨叫一声:“行了行了,你饶了我吧?”
“心胸豁达,是小容最大的优点,平和谦冲,是我们永远比不上的心境。我确是觉得,小容和燕凛之间的感qíng,是有qíng爱掺杂于内,但那绝不仅仅是qíng爱。那些感qíng,太深沉,太宏大,他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思力气,去计较这些事。容谦是什么人,燕凛又是什么人?他们的世界那么大,眼界那么远,所谓的爱qíng也许美好,但从来不会是唯一的追求,也不是唯一应该珍视的。人的生命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qíng爱是其中之一,但也仅仅只是其中之一,我点醒他们,只是不想他们错过一些美好,且相信,以小容的心胸,不会把美丽的东西,变成负担和累赘。”方轻尘微笑道。
风劲节挑挑眉:“你如此笃定?”
第三百零六章 深深宫阙
方轻尘静了一会,忽得微微一笑,笑容淡若柳丝:“当年,我和燕离,一直就是极好极好的朋友。到后来,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已经亲近到几乎不分彼此,我和他,都将对方看做是至亲至重之人。”
他的眼神在烛光中,有些飘摇:“那一世,那一世……劲节,其实那一世,我已经不把论题放在心中了。一直到最后,我们都没做过什么,尽管我们也许并不仅仅只是知己。但他要娶妻立后的时候,我的心qíng依然很平静,知道那女子美丽温柔,聪慧贤达,也极是为他高兴。从头到尾,我都希望他的婚姻可以幸福快乐,这其中从无一丝勉qiáng,半点犹疑。如果他的妻儿有险,我也一定会不顾一切相救。”
方轻尘依然在微笑:“那一种亲近,可以让彼此之间的友谊更真切,更美好,却从来不会成为负担,束缚,压力。我一直很努力,想要做得很好很好,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我的xingqíng都变了,不再那么偏激任xing,自私疯狂了,可谁知……”
风劲节轻轻地喊:“轻尘……”眼神里几乎带出忧伤来了:“一直以来,为什么你都不说?”
“什么?”方轻尘似是刚刚从遥远的梦里醒来,眼神都带些迷茫。
“从燕离那一世开始,你就不再在意论题了,你为什么从来不说!”风劲节的声音带些痛和怒。
方轻尘却只轻轻一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必要多说,不知为什么,现在却说出来了。”
风劲节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轻轻道:“不管怎么样,你肯说,总是好事。”
几百年的苦痛,终于可以对人说出来,几百年的冤枉,终于可以这样淡淡然从从容容地而不介意地讲述。纵然最初是为着小容,但是,能说出来,终是证明,伤口正在平复,只是,想着几百年的时光里,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知qíng人对他的不以为然,对他的肆意指责,风劲节就觉得心间隐痛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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