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贞的回信,也从不追问那些朝局政务,只细细叮咛他的衣食调理,隔着万水千山,亲手为他fèng了衣服,遥遥传递过来。因知风劲节喜酒,在吴国时,便常于市井间寻那口碑极好的美酒,在自己力所能及的qíng况下多买一些,万里遥寄。闲时开始课子读书,把爱子一笔一划,写的稚嫩文字,远远寄来以慰丈夫思子之qíng。
她也开始向人学习请教酿酒之术,却是想着,不管再过多少年,待得良人了却君王天下事,与那生平知友洗却一身征尘风霜,横越万里碧波遥遥而来时,她会在这片栖身的清幽竹林里,亲手为他们挖出埋藏良久的美酒,替他们斟满奉上,在旁静静听他们笑谈那些曾经激扬风云的往事,哪怕她也许并不能听明白,哪怕她亲手酿的酒远远比不上那些天下佳酿。她只是想要,替他们这样去做,她只是相信,总可以等到这一天。
相比与苏婉贞所通的信件中的细琐温暖,卢东篱写给风劲节的信,就没有太多明显的牵挂叮咛词句,更多的只是眼下的种种局势变化,诡谲yīn谋。
卢东篱给他的信,总是会殷殷问他的状况,也关心容谦的身体,却从来没有催问过一句,他何时回去。关于国内的qíng形,各个势力的微妙变化,自己所遇到的种种难关,被人下的许多绊子,虽然不可能巨细无遗地全都告诉他,但也都择要点一一说明,其间并没有什么隐瞒之处。
看到卢东篱如此坦然告诉自己,他所有的遭遇,所有的难题,并没有一丝见外,或任何因为不想他心烦,而隐瞒真相的意思,风劲节心里还是挺自在的。
风劲节笑着看完了信,回头到房中,取了笔墨写回信,却并不给卢东篱出主意,想办法,反倒细细地写,他又尝到了什么美酒,又结jiāo了几位佳人,大燕国又有几个贵女偷偷地对他倾心,平时又闹了些什么风流绮丽的热闹阵仗。
写的时候,脸上一直有着笑意。
若是他在赵国,与卢东篱在一起,那些事,自是要一同想法子面对的。但是现在他既然不在,细微之处就不是特别了解,因此也就不必过于指手划脚,cao心劳碌了。
卢东篱不是庸才,没有他,这些麻烦他自己也绝不会应付不下来。既然如此,何不就让他独力应对,既然自己不在赵国,为什么不让所有的功劳,成就,光彩,都由他一人来当。
卢东篱素来相信他的能力,尊重他的意见,遇事常爱问问他的看法,但其实就算没有他,很多事,卢东篱凭本身的能力,也是完全可以处理的。
他那个人,不会有争功斗志胜之心。但能完全凭一己之力处理难关,心中的满足快意成就感,总会更qiáng一些吧。
风劲节不止希望卢东篱的心qíng能好些,也希望很多人更清楚地看明白,卢东篱因为是卢东篱,所以才能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他运气好,jiāo到了一个好朋友,才能做成那些事。
风劲节知道,一直有些人这么想,这其中,还包括很多风劲节安排了保护照料卢东篱的下属。所以,风劲节才更想让卢东篱有机会独力地证明一下自己的才gān。
卢东篱只是一个文人,他当然不是全知全能,他当然并不完美。他也许有些拘泥,有些迂腐,有些放不开,然而,他身上,自有许多旁人不能比,比不得的光华之处。
风劲节可以扶助任何人,但卢东篱,却只有一个。卢东篱之遇风劲节,风劲节之识卢东篱,是他们彼此的大幸事,也许,也可以厚颜说,也能算是赵国的一桩幸事。
无论如何,风劲节都不喜欢任何人有,卢东篱所有的成就都是靠着他风劲节出神入化的本领势力才达成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认知。
风劲节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笔下也漫不经心地写着,心里想象着卢东篱满怀希望看他的信,却看到一堆风花雪月之后拍桌发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便觉得特别快意开怀。
虽然信中没有明说,但既然他能有这样悠闲的心境去吃喝玩乐,卢东篱自然会明白,他在这里过得很好,万事很顺利吧。能让他这样放心,这样肆意地多享受一会生活,能不拖累他,不让他担心忧虑得立刻赶回赵国……
纵然看着他的信,那个人会恼会怒,可是心里,更多的其实还是释然吧。
这样想着,心境有些轻松,有些快意,却终究还是有些抹不去的牵挂,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回去……
“又在写信给他?”容谦的笑语声传来。
风劲节略略侧头,看了一眼已经进门来的容谦:“你呢?又跟燕凛溜出宫去胡闹了?我说,你们也该节制点吧。我这个大夫看你天天闷得可怜,已经很努力在睁只眼闭只眼了,拜托你别做那么明显好不好?”
容谦笑笑走进来,坐下:“这个时候有什么可节制的,冠礼的事,已经让人开始筹办了,估计再过个十天左右就成了。”
“还要十天?不是说只当家礼办吗?”
容谦只是一笑:“虽说不用大办,但他毕竟是皇帝,该有的安排总是少不了的。”
“那么,你的决定呢?”
容谦微微一叹,却也并没有太明显的憾意。
燕宫之内,两个小楼人,jiāo心而谈。
在天的尽头,万山之内,小楼之中,那个小楼之外的人,正静静地看着七百年轮转的真相。
七八天的时光弹指而过,方轻尘换了身体之后,还真打了几天游戏,不过成绩烂得一塌糊涂,反反复复战死N次之后,他终于愤而弃机不顾了。
再没什么别的法子打发时间,他索xing跑到阿汉的睡眠舱边,坐着发了很长一阵时间的呆。
不止是同学们,就连一直沉默着旁观的庄教授,都觉得这个最不听话的坏学生,qíng绪很不对。
张敏欣忍不住跑去问:“轻尘,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还打算gān什么?”
方轻尘懒得回答,只是站起身来,悠然道:“狄九那边应该也看完了,我去看看他。”
第三百三十五章 破障红尘
观察室内一片沉寂。
千种幻象,万般世态,早已展尽,红尘诸世,俱化尘烟。
剩下的,依然只是雪白的墙壁,幽幽的灯光。
一天又一天,不言不动,他只是静静地观看,不记得饿,不知道渴,不懂得疲惫,甚至无法注意到方轻尘曾提过的机械手在悄然给他注she营养剂。
那么多世事轮转,那么多风云变幻,滚滚红尘,历历眼前,他只是在看。他只是在看着阿汉。
头脑是麻木的,僵硬的。他只是坐在那里,被动地看着,看着,任那每一幕变化,每一点旧事,一点一点,清晰无比地刻画在心间。
再多的思想准备,再镇定qiáng悍坚忍不拔的xing子,也不能让他在这一切都扑面而来的时候,仍然有可能思考。直到现在,诸般幻象尽褪,他依然动弹不得,甚至依然不可能从幻境中清醒。
那一幕一幕,依然在他眼前流转,随时随地,随着他心念一动,就尽皆浮现眼前。
他分辨不清,这是那名为眼箍的法器的妙用,让他可以在这时光的记录中任意穿梭,还是他正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看着那个幻境之中的人。
眼前,只是一片熟悉的黑暗。
黑暗里,有一个稚嫩的孩子,正很努力地在男娼馆里学习着一切技巧。
那样的黑暗污秽,那样的可怕和肮脏。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在那样的地方,认真地学习着所有世人看来极yín贱的事qíng,还照样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心无挂碍地吃了睡,睡了吃。
此时此刻,回过头去,看那流转的时光,他才终于可以开始理解,他才终于可以有了反应。
阿汉……他甚至不是心境开阔,不滞于物,他只不过就是迟钝愚蠢,什么也不懂罢了。
狄九莫名地想笑。想起了七百年后,阿汉那娴熟到曾经令他颇为不快,令他心生嫌隙的chuáng上技巧。只是,他已经连挑动一下唇角的力量都没有了。
那个迟钝的,懒惰的,愚蠢的孩子,是那样认真地在学。只是,他却丝毫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学些什么,自己到底学到了什么。
你可知道,你所学习的一切,会让你成为什么……会让人以为,你是什么……
论爱qíng中的怀疑,猜忌,残忍,独占和伤害yù?
多么可笑,这一切,甚至连算是一场考验,一场试炼都勉qiáng。
七百年的风雨霜雪,七百年的辗转红尘,原来,都只是起因于一个无聊女人的无聊游戏。
一个恶作剧。一个蠢笨家伙的,蠢笨的反应……
眼前的黑暗中,是那个夜晚的星光。是那个懒散的小孩,在河边费尽力气,救起了一个垂死之人。
那么暗沉的夜,那么脏污的人,然而,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如此熟悉的面容,如此熟悉的,一双冰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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