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几年而已……
并不曾千百年时光流转,并不曾这一世轮回逝去……
那些旧人旧事,仍就触手可及,某些人,依旧活在这万丈红尘之中,他依然和他,共处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沉默了一会,才问:“怎么回事?”
方轻尘看着他的沉静,他的冰冷,想着过去,他的笨拙,他的迷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肯长大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知道了人间喜怒哀乐,明白了世上悲欢离合。
白纸染了色,再不可能清白无垢,很多事……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说来话长,有些你不知道的旧事,还是你自己亲眼看看为好。”
他伸手,虚虚在空中一弹,指风击中某处控制按扭,头顶立刻幻出一幅巨大的屏幕。屏幕里,有人身化血泥,溘然而逝,有人默然紧拥,久久不动。
阿汉微微一皱眉:“这是七百年前的事。”
“七百年前的事,你并不清楚。”
阿汉又闭上了眼。长久的沉默,长久到方轻尘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
“我不需要清楚,也不想清楚。那些都是前生前世,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当他终于开口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阿汉的语气,冷漠到没有颜色。
方轻尘凝视他:“我记得,你曾经非常非常想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曾经。”阿汉漠然说:“现在,我对于这些旧事,既不想知道,也并不关心。”
头顶的屏幕流光变幻,白惊鸿和狄飞在对话……他不想听,可他终归听得见。只可恨这一幕,这一切,他竟然不需要看,也能记得。
当年他一梦六十年,醒来后,看到的便是这等qíng形,于是,漠然回首,又是一睡数十载。
“阿汉,当初你看到的,只是张敏欣特意挑出来,想要让你看的截面。那并不是全部的真相,这一点,你应该早已经明白了。”
“七百年前的事了……真相假象,与我何gān。”
那个曾经问过无数声,为什么他要留下那种遗言的少年,不见了。
那个站在寒玉冰棺前,久久失神,无数次后悔当初没有一直看完真qíng的少年,永远地消失了……
那个微笑着隔着七百年的时光,告诉当年故人,我会好好活下去,好好去爱的人,再也不存在在这个世间。
他的眼神冷漠,他的心境冷漠。他看着这个世界,无qíng无爱无波动。所谓真qíng,所谓旧事,已经再不能拔动他的心境。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他关心的。没有任何事,是他在意的。这一点,似乎与那漫长的时光里,万点光芒的星空中,永远只是懒懒安睡,万事万物都不介怀在意的阿汉并无不同,但其实,那个因为不懂而不在意的少年,和如今这个因为见得太多,历得太多,陷得太深,伤得太重,却反而不再在意的人,已是完全两个人了。
方轻尘觉得头疼。他算是个偏激疯狂,爱和恨都很极端的xing子,他自己也极其了解自己这xing子有多麻烦多执拗,多难被劝说。但相比起阿汉现在这种极度的冷漠,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样的xing子,已经是太柔和,太容易和人沟通了。
方轻尘有些为难,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温和而耐心地解说:“阿汉,我知道,你恨很多人,很多事。这其中,也包括我们,包括我,包括小楼的规则,模拟的制度。我并不是要劝你……我只是想要求你,至少请你看完这一切,好不好?无论你最后是什么选择。”
“我是恨你们。我恨许多人,许多事,但我也只不过是恨恨,我什么也不能做,不会做。我不能挑战整个世界的制度,我也不能去跟你们打架。我也就是在心里恨恨而已,影响不了任何人,伤害不了任何人。你为什么要管我?”阿汉微微皱眉,神qíng居然有些不耐烦。
方轻尘却只是苦笑。
自己这个同学,已经是在仇恨着这个世界,然而,再多的仇恨,也只是让他对一切冷漠相待,却不是愤然报复。
直至此时此刻,他天xing中的良善,依然在压制着他所有可能的报复企图。再恨再伤,他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不关心,真要去伤害去杀戮去毁灭,他却是永远不能。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去伤人,他的经历,是不是就不会那般的坎坷。
他叹息一声,站了起来:“阿汉,在你的伤恢复之前,就qiáng行叫醒你,这完全是我自己一意孤行的结果。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你要怎么对待世人,是恨还是爱,你要怎么对待所有负你伤你的人,这是你的自由,你的选择,我不会gān涉。可是我真的希望,你的决定,至少该是在你弄明白一切之后再做的。这其中,不要有误会,不要有欺骗,也不要再有旁人漫不经心的恶作剧。”
方轻尘的声音里,罕见地流露出了一点心底始终放不下的歉意:“阿汉,七百年前,张敏欣瞒了你,我们也都随便地瞒了你。我们瞒着你,替你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个决定,无论被证明了是对还是错,我们那样糙率地替你去做了那样关乎命运的决定,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错了。”
他平静地再看了阿汉一眼,缓缓地向外走去。
“可我不能为了纠正一样错误,再犯下另外一样同样的错误。所以这些往事,你看与不看,都是你的自由。我只能建议,只能希望,你可以拒绝,可以不理。我不会在这里守着,我不会qiáng迫你。如果你一定不想看,一定要逃避,一定要继续自欺欺人,那么,我也只能尊重。”
房门,在方轻尘身后关闭。
头顶之上,虚幻的屏幕里,还在变幻着七百年前的qíng景。那个他从来不曾忘记的人,正平静地,对着那个害死了他的人说:“这件事,不能怪你。”
阿汉慢慢抬了抬手,他可以立刻停止这一切,然而……他的手停顿在半空,没有再动。
第三百五十章 与我无关
阿汉慢慢地抬了抬手。
他可以立刻停止这一切,然而……他的手停顿在半空,没有再动。
一定不想看吗?
七百年前,他淡淡看完这一幕,转头而去。
真的想逃避吗?
七百年前,他一回小楼,立时大梦不醒。
一定要自欺欺人?
几百年的时光,身历数世,他从来不曾回头问过一句,从来不曾尝试再看一眼。
已经学习了很多人间事,已经明白了许多世间qíng,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出,当时张敏欣引他看的那一幕另有用意,然而,他还是不问,不问,不问……
直到许多年之后,站在修罗教的禁地里,听说了那句完全不能理解,却传承了七百年的遗言……
在那之后,有多少次想起当年旧事,有多少回忆起当初故人,有多么期盼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有多么恼恨,自己一直以来的麻木无知……
只是,如今就连那样的迫切心境,那样的迷茫失落,那样的惘然无措,那样地无助追寻,都已经是觅不可得了。
七百年时光流转,君已非君,我已非我。
七百年数世轮回,尘已归尘,土已归土。
错过的永远错过,还能再能去挽回什么?追觅什么?
那么,为什么还一定要看,为什么还一定要面对?
何必重复去看那一切,何必再徒增烦恼,何必……何必……现在这样已经是多么的好,感觉是多么平和,多么安详……
麻木的,静止的,没有痛,也没有伤。
他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是要悄然弹指,停止这一切,然而,他没有动。
他的手停在半空,似乎已经是太过疲倦,随时都会无力地跌回在被褥上,留下他大睁着眼睛,重历那虚拟光屏中的一切。
然而,那手,却也没有收回。
这选择,到底是易,还是难。抑或是……他已经麻木无力到,没有去选择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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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尘走出房间,心qíng有些沉重。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尽了自己的力,也尽了自己的心,剩下的,也只能是退开一步,给予旁人应有的尊重与自由。剩下的事qíng……结果如何……其实与他也就无甚关系了。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因着jīng神力耗尽,整个人都有些空dàngdàng无处着力的感觉,慢慢地懒洋洋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倒头休息。
可惜啊,此时此刻,他相当不想见到的庄教授,居然就站在他前进的道路上,冷眼看着他:“你劝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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