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那些坚守定远关的往事历历在目,那样近又那样远。在那铁血锋戈,杀戮征伐的雄关huáng沙里,寝食同步、生死同命的岁月早已深深刻进彼此的灵魂。
那些往事,那些热血,那些拼搏,那些奋斗,一直一直,深印在他与他,以及定远关中每一个人的心头,指引着他们的道路,牵动着他们的悲欣,并在多少年以后,让许多的人,许多的赤诚之心,许多的力量,在这片赵国的土地上,慢慢汇集在一处,凝聚在一起。
长时间欺骗隐瞒真心爱护关怀自己的人,本就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既然在小楼剧变之后,很多规矩都处罚都已经不存在了,风劲节也自由了许多。
对于别人,风劲节没打算过透露身份。毕竟人多嘴杂,死而复生这样诡异的事qíng,一旦流传开来,总是天大的麻烦。可是王大宝和小刀两个,从当年在定远关,就一直是他和卢东篱的贴身侍卫,彼此太过亲近,太过熟悉了,以后还要长久朝夕相处,要想瞒哄下去,完全不露破绽,那是很麻烦的事qíng。与其让他们一直这么将信将疑,犹疑不定,倒不如索xing说个明白。
在这方面风劲节可是十分之羡慕方轻尘。方轻尘可以用一句替身打发掉一切,他当年却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小刀和王大宝的面前被斩首,那却实在没法子骗得过去。
无可奈何之下,风劲节也只得含含糊糊地,搬出神魔鬼怪来解释了。什么什么被斩之后,世界一片黑暗啊,只觉前方一点光明,渐渐通亮,黑暗里有神祗的声音响在半空,什么什么怜汝冤曲,赐汝重生,天道神妙,不可轻易泄露身份,等等等啊……
听风劲节把这一篇拙劣的谎言说得绘声绘色,卢东篱在旁忍笑不语。还好风劲节对自己,只是用一句含糊的玩笑来解释,可见他其实是不愿骗自己的。换了风劲节也象对这二位一般,认认真真详详细细,把一切细节都说得这么清楚而可笑,他怕是要听得吐血才是。
第四百零六章 少年之心
小刀和王大宝都是粗人。
不过,粗人并不等于就是笨人。这两三年,跟在卢东篱和风劲节的身边时间长了,这俩人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实在是太像,太像……像到两个人不能不有所怀疑。可是他们是亲眼目睹过风劲节的死,也是他们两个人,亲手为风劲节装殓了尸身。于是这俩人晕头了。
天天在风劲节的背后,忍不住地观察,忍不住地对比,真的渴望他是,又有些怕他真的是。这样七上八下,矛盾无比,到如今亲耳听见风劲节承认身份,又听着风劲节把个神仙救助之事,说得如此神乎其神,两人却只剩下了狂喜。
其实不是没有点觉得蹊跷,不过不理解不明白的,也就不必明白了!何必寻根究底?真正确知了这个让他们一直怀疑的风公子,就是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风将军,知道那个人,还好好活着,他们还有什么可求呢?
在听了风劲节细细分析了一番,为何不能bào露身份的原因之后,二人都是拍胸脯保证,绝不泄露半句,并且誓死替他们打掩护。于是自那以后,卢东篱和风劲节相处,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只是,这件事的真相,也就仅止于此二人知晓了。就算是再见当年定远关旧人,风劲节也并不说破。无关信任与否,只是毕竟人多嘴杂,毕竟这鬼神之说,还是少说为妙。那些人不似王大宝和小刀这样一直贴身追随,这数年之间,每每都用一个亲生兄弟的名号糊弄过去,倒也一直没什么问题。
————————————————————————————
“说起来,我倒觉得卢大人才是被神仙眷顾的那个呢,你瞧瞧,这几年,他都不见老的。”王大宝喃喃地说,小刀也满脸羡慕地点着头。
当年他们二人听说卢东篱的消息,跨海回国,千里来寻,刚见面时,卢东篱还是憔悴消瘦的,头发白了大半,眉宇之间也都是风霜刻下的痕迹。毕竟在那流làng自苦的几年里,吃了太多苦,身心都苍老不堪了。虽然风劲节后来一直在替他调理身体,但也始终没有完全复原。
后来又身居高位,身负重责,一心一意想要把赵国的许多弊政旧制都改动过来,其间阻力之巨大,工作之繁重,都是足以催人老的。
可没想到,这几年过下来,时光如水,且日日夜夜劳心劳力,卢东篱不但不显老,反而有点越活越年轻的样子,头发居然渐渐返黑,皮肤一点点光洁起来,人也总是jīng神抖搂,再辛苦再累,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疲态来。
小刀想着都有些妒忌了:“听说武功特别高的人不容易老,咱们公子神功盖世,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是这副风流潇洒的样子也不奇怪,可卢大人功夫明明连我们都不如,怎么也这么神呢?”
王大宝叹口气:“我估计和公子教大人的什么功夫有关。”他仗着贴身照料卢东篱,与卢东篱甚是亲近,曾经直接套问过卢东篱,卢东篱自己也不甚了然,只是说自从练了风劲节给他的一门qiáng身健体的功法后,就觉得jīng神一天比一天好。
卢东篱说得甚是轻淡,王大宝暗中那个眼红啊,公子啊,将军啊,虽说卢大人是你的好朋友,可咱们也都是忠主耿耿的啊,要真有这么好的东西,顺便也指点咱们一下多好啊。
小刀看他的表qíng,猜出他想说什么,失笑道:“你就知足吧,公子教导我们的还少吗,以前你就是个小差役,我就是个小兵,现在就咱们俩的身手,走江湖上绝对是一流高手,凭咱们的本事,如果离开卢大人自寻前程,不管投到哪儿,都会是人家肯以重金要职招揽的对象。就是因为有本事,我们才有底气,才不担心未来有什么变故,才对着什么人都能挺直腰板,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他一边理直气壮训着王大宝,一边支持着又站起来,双手扶着窗子往外望,正看见并着肩,靠着船舷,指点远方海天一色,壮阔世界的卢东篱和风劲节。海风越来越大,就算把头探出窗外,都听不见二人的对话。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管他说什么呢,反正这段日子出海,大人跟上上下下的人都jiāo了朋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估计他现在把整条船怎么制造怎么保养怎么驾驭,全给死死牢记了吧。”王大宝懒洋洋说:“以前就没发现,大人对造船,出海这种事这么有兴趣。”
“兴趣是兴趣,不过我看,大人他这也是偷窃吴国造船驭船术之心不死啊。”小刀眉开眼笑地说:“他这明显是借着亲切jiāo谈,探查人家的机密,然后利用他的好记xing死死记住,回国去,一准要把偷学到的东西,传给水师的。”
王大宝晕船晕得全身无力,居然还能呵呵笑出声来。“大人他本来就对谁都亲近,没什么架子,碰上不懂的事就请教,也是他本来的xingqíng。”
“这倒也是,大人未必真是存心要套人家的本事,只是他这人,看到各种自己不懂不明白的学问,都想去学。”小刀笑道:“哪里象个当了多少年官的老成人物,倒还和少年人一样。有时候我都觉的,没准是那功夫越练越玄,不但身子年轻了,连人心都能年轻的。”
王大宝嗯了一声:“大人还和年轻人一样,肯拿心出来结jiāo朋友,敢于去相信人呢,象咱们这样,混到如今,都没了这份热血了,也亏得大人受了那么多苦难,对人对事,居然还能象当年当县官时一样坦dàng。”
常常保持好心qíng,肯相信身边的人,肯以心相待,以魂相照地jiāo朋友,大多都是年少轻狂之人才会有的热心热血了,大部份人在红尘间几番反复磨折,待人待事的心境,便多是淡去了,更何况,曾经历过定远关旧事。
为国家舍出xing命,倾尽一切,却遭受国家如此背叛出卖。不要说卢东篱和风劲节两个当事人,就算是王大宝和小刀自己,那几年日子过下来,也是满心忧郁,愤世嫉俗,处处以冷漠生硬的态度待人,看世上的一切,都觉不顺眼的。
后来二人回到卢东篱身边,初时卢东篱xing子还是略显沉寂忧郁,除了在他们和风劲节面前,会有些谈笑之qíng,平时总是沉默而严肃的。待人接物,也多是只淡淡止于公事便罢,红尘万千,看在眼中,亦不过索然荒漠。
这几年岁月悄然而过,那黯淡的眼眸里一点点亮出光华,那寂然的面容上,一丝丝浮出生气,最终能变成现下甲板上那个,依旧如此热爱着世间一切美好事物,依旧如此热诚温和以平常心地对待所有人的男子,这般变化,终是让人不能不怅然的。
纵然本有赤子之心,当年定远关下,也早就碎作烟尘了,要怎样才能把那一块块的碎片拾起,于这人间洪炉之中,重凝烈火,再铸出一颗赤诚如同huáng金的真心。
52书库推荐浏览: 老庄墨韩 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