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周紫竹证实了我的推断:“薛驸马托古大人月前向家父提亲,家父已经允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我再度吃了一惊:“这么仓促。”
周紫竹愁容满面:“只因我连番推托,到现在还不曾成家,家严家慈都有些着急,这次是推不掉了。”
他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一口气连gān了三杯,还重重叹了口气。也难怪他,我若是现在要娶薛大小姐的人,也非得借酒浇愁不可。
不过,难道周紫竹也对薛大小姐很不怎么感冒吗?我假惺惺地说:“紫竹兄何以愁眉不展?那薛大小姐听说颇有艳名,容色妍丽,薛家根基深厚,可为紫竹兄日后一大助力,得妻如此,更有何憾?”
周紫竹长叹说:“仙乡虽好,非吾住家……实不相瞒,青莲,我心中已经有人了。”
我耳朵一竖,女人爱听八卦的心态主导了我的意识,说实话,是女人就没有不八卦的,只不过或者碍于环境,或者为了自身形象被后天的教养,自制力所克制罢了,但是八卦此事,实在是能调节心态,缓解压力,美容养颜,延缓衰老,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想不到到了古代,也还有这样的机会免费送上门来,还不必为了形象故作掩耳状,我当然很配合地问:“谁?”
周紫竹居然没被我赤luǒluǒ的兴致高昂所吓倒,他忧愁地抬头看着我,yù言又止,脸上突然一红,又低下头。
嗯?我心中一跳:不会,不会周兄是喜欢……我吧?虽然我确实有那么一点魅力,不过,人人都喜欢我也未免太扯了。再说我可是心有所属的人了。
或者说,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同xing恋倾向是真的?我正琢磨着之前周紫竹待我的种种特异之处,陶醉在“红颜祸水”的自恋幻想中,周紫竹痛苦地抬头望了我一眼,声音低哑地说:“她已经不是待字闺中,我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徒损她清誉而已。”
咦?待字闺中?看来是女的。原来周兄喜欢的不是我。忽略掉一点点失落感,我看着周紫竹盯住我的痛苦眼神,心里突然发毛:难道,难道,周紫竹喜欢的是……红凤?之前去信阳途中失散,红凤和他一路来着,红凤名义上是我的通房丫头,实际上却是个会武功的奇女子,江湖地位还不低,周紫竹会喜欢她再合理不过。
我心中大乱:怎么办?周紫竹不会开口向我讨红凤吧?在这里的上流社会,互相赠送姬妾都是很寻常的事,可是红凤对于我可不是寻常姬妾,她那么爱张青莲,把她送人红凤岂不伤心死?可万一红凤和他是互生qíng愫呢?我岂不棒打鸳鸯?我心乱如麻,周紫竹却一径用痛苦眼神看着我,连连灌酒,长吁短叹,还开始念什么“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我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说:“到底是谁?”
周紫竹被我的当头棒喝吓了一跳,竟乖乖说出答案:“是……浏阳长公主。”
第95章 紫竹秘史
说到浏阳长公主,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对了,正是驸马薛咏赋同学的老婆大人。
我努力没让自己张着的嘴僵硬掉,也没让自己表现得太打击周同学目前很脆弱的心灵。“浏阳公主吗?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周紫竹低着头喝酒,闻言抬起黑亮亮水灵灵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又垂下去,没回答我,倒是又连喝了三杯酒。
我知道这家伙不想说,就主动给他斟了杯酒,说:“喝酒,喝酒。”
周紫竹老兄慡快异常,酒到杯gān,一杯接一杯,脸色渐渐红起来,连眼角也泛红了,眼光焦距开始散,话也渐渐多起来:“……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见到她的……在御花园里……”
“哦。”
“她穿着紫色的宫锦长裙,罩着浅紫色的纱褂,旁边开了一朵黑里透紫色的魏紫……”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幅图的色彩搭配打了个寒颤,不过,也许真的有震撼人心的效果也未可知,尤其对名字就叫周紫竹的人而言。
“我其实最讨厌紫色,一向都是,就因为我名字里有个紫,小时候穿的衣服,用的东西,从窗纱到纱帐,全都是紫色的……看得我想吐,所以,能作主之后,我再也没有一件紫色的东西……可是那天见了她,我才知道紫色也能让我……呆在那里,做声不得,口gān舌燥,心跳如鼓。”
难怪说人的审美地图早在五六岁就形成了,看来,周紫竹算是被他有色彩偏执狂的老爹老妈或奶妈给坑了。
我在对他寄以无限同qíng的时候,周紫竹还在继续唠叨:“那天正是公主及笙礼……”
及笙,十五岁吗?咦,等一下,据我记得,公主好像和薛驸马年纪相仿,薛驸马三十出头了,周紫竹,当时多少岁?我想到,就问了出来。
周紫竹很茫然地看着我,想了想,说:“十三岁。”
我无语,他还真早恋。关键是也很长qíng啊,这都——我暗暗掰着指头数了下——十三四年了,周紫竹老兄这大半辈子都耗在一段没有指望的恋爱里了,真是快赶上杨过痴qíng了。
“后来呢?”我继续循循善诱。
“公主及笙之后就要选驸马,驸马在各大士族的十五岁到二十岁的男子里选,我因为年龄不够,自然不能入选,后来,选定了薛家的长子薛咏赋……就因为我晚生了两岁……唉,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后来呢?”
“后来?”他抬起头,看着我,眼光更加茫然:“没有后来……”
“难道你再也没有见过她?”
“没有。”
也是,周紫竹不是登徒子,自然不会趁上香去偷会佳人,也不会半夜去爬薛驸马家阳台。
“公主也不曾托人给你递个什么信儿?”香囊qíng诗之类的,叫贴身丫环送来,大胆一点的约个花前月下,矜持一点的说个什么“奈何妾已非自由之身,今生无缘,唯有玉器一枚,君见之如见妾身。从今再无相见之日,君宜珍重”等等。
这个玉器,就视公主的大方程度了,小气点是块手帕香囊,大方点怎么也该是块质地优良的玉佩。这么想着,我的眼光就往周紫竹脖子腰间瞄来瞄去。
“不曾。”周紫竹摇头:“她不认得我。”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声音僵硬:“你是说……公主根本就不知道你喜欢她?”点头。
晕倒。我错了,周紫竹根本不是什么痴qíng如杨过,他已经到了百胜刀王的高度。
虽然我完全不能理解。他根本不了解公主,就因为那身紫色衣服那朵花就喜欢她十几年,还是暗恋,说不定他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所以说,男人,尤其是古代文人,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与其喜欢连是泼辣还是贤淑都不知道的公主大人,还不如喜欢我家红凤呢,多好的女人哪。但是爱与不爱,命运和缘分这东西,是最没有逻辑和规律可言的。
我与其说无可奈何不如说哭笑不得地托着腮看着他,没好气说:“然后呢?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娶亲了?”
“不,”他垂着眼低声说:“这次是非娶不可的了。但是……”声音痛苦得嘶哑起来。
“还是不甘心是吗?”我冷清地说。
周紫竹没回答,也没点头,低下头喝酒。
我也不再说话,默默陪着他,酒每空了一壶,秦老丈就会默默地送上新的。周围安静起来。
有的人喝多酒会笑,有的人会哭。
周紫竹就算不是后者,也有这种倾向了。他喝得越多,脸上愁容越深,身上落魄越重,他嘴角渐渐下垂的弧线和眼角的细纹好似被岁月风雨给坠了下来,不再像一贯翩翩年少的佳公子了。
门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雨萧瑟,惯能愁人。雨点打在外面的泥土地上,我闻到下雨时特有的泥土味道。秋风微凉,酒店的布帘子被chuī得胡乱翻舞,振振作响。
柜台后的秦老丈要去关门窗,我朝他摇摇头,他会意,慢吞吞地退回到柜台后面坐着,一会儿,又给我们送上新酒。
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壶了。是男人,总有必须一醉的时候。当然,女人其实也是。
周紫竹喝得很快,我喝得很慢。
我看着对面的男人,慢慢在他眼角眉梢看出这十多年的岁月:当初的年少青葱,心高血热,充满幻想;后来无数个或闷热或微凉的辗转之夜;热qíng变成了一种符号和习惯,可还是坚持着;明知无望,却执拗地不肯娶妻,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心里渐渐柔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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