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说:“他说,你的到来会是一座桥,天下人不会再受苦,所求之事,俱有所解。朕将受你点化,现在你来了,朕只想问你一事,朕能成仙么?”
吕仲明:“……”
吕仲明打量杨广,约略明白了——杨广想求长生,他已经开始厌世了。繁华世间,已不再令他向往,生无可恋,也不知未来该追求什么,那是一种疲惫,连道信也无法为之解脱的疲惫与厌世。
而那天在军营中见了一面,杨广便将吕仲明当做了上天派下来接引他的人。
“你是来接朕的,是也不是?”杨广颤声道:“朕已明白了,人间种种,俱是虚幻,朕愿意舍弃一切,跟着你走,带朕走罢。”
吕仲明怔怔看着杨广,杨广的眼中充满了渴望,期待与忐忑,嘴唇微微哆嗦,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等待自己最后的审判。
“不,不能。”吕仲明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释尊是如何对你说的,但我很肯定,你不能成仙,天子。”
杨广登时色变,吕仲明客客气气道:“求长生何益?你难道还想将自己身上的罪孽,带到千千万万年后去么?”
杨广登时仿佛换了一副脸色,语气森寒道:“你再说一次?”
吕仲明终于懂了,他笑笑道:“我不是来救赎你的,陛下。信佛信道,都给不了你救赎,你须得死,死才能给你救赎,死后,一切才真正清算。”
杨广急促呼吸,眼中带着血丝,吕仲明摊开手,说:“请把龙鳞还给我,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杨广仿佛将吕仲明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番征战落败,天下大乱四起,扬州的醉生梦死,都令他在不住逃避,而在这无止境的逃避与一步一步走近绝望里后,他始终等待着那一扇门的开启。
他朝道信,吉藏与法朗反复求证,旁敲侧击,误将匆匆一面所见的吕仲明当做了仙界的使者,只盼有天能摆脱这一切,帝位都能舍弃,飞升成仙而去。然而吕仲明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便击碎了支持着他的所有动力。
“不。”杨广蓦然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吕仲明,旋即又变了一副脸色,说:“吕仙人,那日你降于凡间,是我冒犯……”
“不。”吕仲明起身道:“把它还给我,现在。”
“朕不会将它还给你!”杨广怒道。
“你拿着它也没有用。”吕仲明冷冷道:“那不是什么飞升成仙的法宝,也护不了你的身,那东西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召唤一条金龙。”
杨广退后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喘息着说:“朕有什么做得不好?!朕十四岁便到扬州平乱,突厥契丹吐谷浑!都是朕亲自带兵所平!若不是朕,这全天下的读书人,何以得科举擢选,晋身仕途?!”
吕仲明冷漠地看着他,杨广又道:“若不是朕,你们能看见这古往今来的大运河?!朕的功绩,较之秦皇汉武,亦不趋多让!你是仙人又如何?你……”
“秦皇汉武。”吕仲明低声道:“也说过与你一样的话。”
杨广倏然就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道:“你建功立业,却也一手罪孽,留下了什么千秋功过,任人评说,这还不够么?”
“不够!”杨广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朕为这个世间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要死!”
吕仲明只觉既滑稽,又无奈,一时间反而不想bī他了,淡淡道:“仙人也是会死的,杨广,我也会死。你觉得我怕不怕?”
杨广睁大双眼,怔怔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又道:“其实我觉得你应当去修佛,这种时候,我倒是建议你跟着文殊普贤,遁入佛门算了。可惜你的死期已快到了,比起死亡给人带来的恐惧,你更应惧怕生无可恋,生无所托。世间万象,俱是道之化境,纵是让你当一辈子皇帝,留在扬州,日日对着这亭台楼阁,良辰美景,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还有什么意思……”
“……杨广!”
吕仲明怒吼一声,杨广霎时间全身一震,犹如遭了当头棒喝,吕仲明眼里带着戏谑之色,淡淡道:“你建下偌大功业不假,然而如今的你,已再找不到当年的半点自己。”
在这一瞬间,杨广回想起一世为帝,平生种种,大漠征战的英姿,九五龙庭的意气风发,如今guī缩扬州,自己的国土中烽烟四起,处处战火,天子之躯,便在此等候即将到来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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