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使不得!”许长安想伸手扶她,不料手指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鬼姑娘单手托着下巴,手里还抓着块烂布条,她看着许长安的眼睛,轻声恳求道:“我想请许小公子看在我与你兄长乃是旧识的份上,替我捡回尸骨,带我出万重山。”
许长安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由有些尴尬。但现下并不是什么叙旧说qíng的好时机,因为许长安发现,随着日光越来越盛,鬼姑娘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了。
“我答应你,你先起来。”许长安语气有些焦急。
得到允诺,鬼姑娘神qíng微松,她摇了摇头,却并不起来。
“从此处过去,约莫半里远,有个大坑,我的尸骨就在那里头。”鬼姑娘道,“我名字叫滕初,小公子若是在一具缺了条胳膊的尸骨脚踝骨上发现这个名字,那便是我了。”
说完,鬼姑娘单手展开了手里的布条。经历风雨而变得脏兮兮的布条上,绣着滕初两字。
将绣字展示给许长安看过后,鬼姑娘托着下巴笑了笑:“白日我不能久留,待久了要魂飞湮灭。许小公子大恩,只能晚上再答谢了。”
鬼姑娘话说完,便如轻风似的闲散在树林间了。背对的许道宣听到这里,悄悄将眼睛睁开条fèng,问道:“她走了?”
许长安搂着瑟瑟发抖的薛云深,应了声。
既然答应了鬼姑娘,自然要言出必行。许长安几人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动身前往鬼姑娘口中的大坑。
快到地方了,想了一路依然没想明白的楚玉,忍不住向段慈珏提问道:“恩人,方才听滕初姑娘的话,她似乎是从未离开过万重山,可是我记得鬼魂明明是可以随便飘dàng的。”
“我在回chūn局的时候,听麼麽说过,十五年前皇城里出现那只湿婆鬼,便是从泗水过来的。那既然这样,滕初姑娘为什么不能自己出万重——”
楚玉的话音陡然消散了,显然是已经看清了坑底的qíng况。
密密麻麻的尸骨摞累在一起,混着前天才下过的冬雨,搅成了一场白骨森森的人命关天。
许长安看了眼,粗略估计下来不少于一百五十人,而且所有尸骨不是缺了条胳膊,便是少了条腿,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怨气这样大,死后不肯化为原形……”跳下去检查了qíng况,再联想到鬼姑娘的模样,段慈珏当即肯定道,“是残杀坑。”
残杀坑,许长安在学堂时听授课老师讲过。
两国jiāo战,若是俘虏了敌国子民,有些残bào的将军,会下令杀害俘虏,而后随便挖个坑,就地掩埋。这样埋藏累累尸骨的坑,便是残杀坑。
但是万重山既不在两国jiāo界处,也不是边关要塞,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巨大的残杀坑?
“都是蒲公英,没有别的植物。”薛云深看出许长安的yù言又止,解释道。
一百多株蒲公英,简直相当于一场种族残杀了。
“近年来各地官员没有任何关于残杀坑的奏折递jiāo上来,这事要么被官官相护地掩实了,要么就是有权势滔天的官员掺进其中。”许久,薛云深道。
他一旦褪去那些浮于表面的自恋臭美,镌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天潢贵胄的威势便显露无遗,甚至隐隐带着同敬宗皇帝如出一辙般的不怒自威。
抬了抬手,薛云深示意段慈珏将滕初的尸骨带了上来。
许道宣这时候倒不怕了,与楚玉两人摊开遮雨布,裹住了尸骨。
段慈珏握住楚玉的手,借力从坑底跃上来了,尚未站稳,便听见站在身旁的楚玉低呼一声。
段慈珏回过头,看见坑底的白骨,在滕初的尸骨被取走后恢复了原形,变成了横直相错的gān糙。
回到营地,甚至重新启程后的一路,都是异常安静的,没人再有心思调笑。几位从未出过皇城,自幼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乍然见到一个真正的残杀坑,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下来。
许长安与薛云深坐在马车里,正对坐无言时,忽然听见了一个问题。
“你想当皇后吗?”薛云深问。
第50章 你是不是拔光了身上的刺
若说以前,身为三皇子的薛云深是从未想过皇位的。
一来他上头有两位哥哥, 下头还有个才出生不久的幼弟, 暂且不说两位哥哥乐意不乐意,仅从长幼来看,皇位是怎么都轮不到他的。
二来他生xing跳脱, 自认胸无大志,仅想当个闲散王爷, 王妃世子热坑头的终此一生,对皇位从无兴趣。
故此, 当日薛云深他爹——敬宗皇帝听闻他执意要追随许长安,一路风餐露宿的时候,曾经又是欣慰又是复杂地当着大学士左右相一gān重臣的面说太子可定了。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 急着要出宫的薛云深只当耳旁风,即使听见了也未往心里去。
等他跟着许长安, 从江北道走到临岐, 中途又被抓去四海波, 再从四海波到万重山, 见过各色风土人qíng,经历几次水生火热之后, 他那不甚成熟的,独善其身的想法,忽然开始动摇了。
大周朝看似创造了固若金汤的太平盛世,但掩盖在锦绣繁华表皮之下的腐朽溃败,却已经隐隐显露出了端倪。
朝代更迭无常,被誉为开明之治的前朝,盘桓不过百年,便陷入左支右绌的民不聊生中。而享有国色天香盛名的牡丹花,从前朝冰山雪莲皇族手中接过皇位,也才将将过了两百年。
若是制度里的朽烂不趁早清理,数十年之后,牡丹皇城的皇位轮到谁坐,又有谁说得定呢?
到时候,长安和他们的孩子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非常具有忧患意识的薛云深赶忙打住了念头,不敢再细想下去。
听到提问,许长安是有些惊讶的,他讶异于两人不谋而合的想法,更惊诧于薛云深会率先提出来。
唇边漾开抹笑意,许长安没有急着回答问题,而是倚靠过来,反问道:“殿下还记得孟衔为什么被游街吗?”
不等薛云深回答,许长安自顾自接了下去:“因为被冤枉了。”
一路走来,从猫薄荷孟衔到被压回临岐的曼珠沙华卷云,许长安见过许多因为存在不足的律法而饱受摧残的植物人。
如果说之前的十七年,许长安只把自己当个过客,随遇而安地保留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的话,现在的许长安却因为离开了皇城,真正见识到了大周朝残忍制度所带来的影响,而产生了想要改变大周朝的念头。
这个念头,从知道卷云的身世开始,就在许长安心里发了酵,到遇到惨死的鬼姑娘,才算是爆发出来。
其中最大的诱因,尽管许长安赧于承认,但事实却是板上钉钉的——是薛云深。
因为薛云深,许长安才生出落地生根的想法,才会qíng不自禁地为他们的孩子盘算,才会试图凭借一己之力,却改变这个延续数百年,有着各种各样腐朽制度的朝代。
“殿下,含冤的不止孟衔,还有走投无路的沧澜,遭到陷害的卷云,甚至连凤回鸾凤大哥,也是遭受了迂腐的婚姻法的迫害。”许长安凝视薛云深的眼睛,慢声道:“我们或许无法改变整个彩云间,但是如果你当皇帝的话,我们可以改变大周朝。”
“改变不合时宜官僚制服,把律法修补完善,增加新的婚姻法……我知道这些没有一件容易,但只要你下定决心去做,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哪怕我们手里完不成,我们还可以jiāo给我们的孩子,子子孙孙,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四海升平,千里同风。那时候粮仓爆满,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再远一点,说不定倒戢gān戈,国与国之间不再战火不断,而是互通商路,共享阳光和肥沃的土壤。”
“如果你想好了,要做一位贤明的君主,去改变这个国家,”许长安握紧了薛云深的手指,顶着对方深深的目光,他感到面皮有些发烫,却仍是一字不差地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那么我愿意,成为你的皇后。”
薛云深听了这番掏心掏肺又掷地有声的话,并没有再发表什么高见。他牵唇笑了下,探身凑过去,极为珍重地吻了吻许长安的眼帘,而后缓声道:“如你所愿。”
在许长安与薛云深两人互表衷肠的时候,外面负责赶车的三人也正心思各异。
许道宣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大山深处走,他胸前坠着的小布包便越发滚烫。起先他还以为是错觉,特特将布包从贴身的衣物里头拿了出来,悬在大氅外chuī了会冷风。结果片刻后再摸,却依旧是温热的。
当初孟衔说种子发芽之日,便是如意魂魄养齐之时,可并没有说若是遇到种子发烫该怎么办。
焦急之下,难免有些抓耳挠腮地坐不住。旁边的段慈珏见他动来动去,遂开口问道:“怎么,你的刺今日又收不住,扎穿了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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