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一直都烧的很旺,有时候纸灰积的多了,幼宁便小心的将灰烬挑拨紧实,从没让那火苗灭过。
堂兄弟们要替他守火盆,都被幼宁拒绝了,他憔悴的厉害,脸色变的蜡huáng。
深夜里,周围都安静下来了,只有偶尔从隔壁灵堂里传出来的哭声。
这个时候,幼宁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他的表qíng,是伤心的。
还有一种难以言语的伤怀,赵睿知道,那是幼宁对父亲的愧疚。
凌晨,当堂兄弟们都耐不住困倦逐一睡去的时候,赵睿便从小屋里跑了出来,qiáng拉着幼宁到休息室里,把他按在长椅上躺下。
赵睿说:“我去守着,我也得给爸爸烧些钱。”
幼宁直直的睁着大眼睛,喃喃的说:“我怕他,看见你会生气!”
赵睿轻轻吻他额头,然后说:“相信我,他更不愿看你这样憔悴下去。睡一会吧,就算睡不着,躺一会也好。”
将衣服盖过去,盖住他的脸和上身,赵睿轻叹,“睡吧!”
回到灵堂里,赵睿跪在垫子上,一张张的,往盆里放着纸钱,他看着照片上笑容可掬的张家爸爸,认真的对他说:“我们很相爱,从上学就在一起,算下来,也有很多年了。您的儿子,您肯定也挺了解的,幼宁这人,看起来脾气好,其实又倔又拧,真找个女孩,非得把人家气死。说实话,就是我,有时候都觉得受不了他。他也不太会做家务,做饭更是难吃,周末我得自己下厨,平时我要是回来晚了,我们就只能吃外卖。不过,他在生活上还是很体贴人的,知道天冷了给加个衣服,也知道我腰痛了给揉揉。但挺多事qíng,要是我不挑明了说,他就不知道。他每到周末早上都要做热gān面,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那个,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不知道,还隔三差五的做。他这个人,说起来还是个闷葫芦,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感qíng上……也不太主动。您也别怪他,其实,也都是我上赶子非要缠着他的,他还真的想过要甩我,但是……这感qíng上的事,真的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到现在,我们俩就这样了,只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断是怎么都断不了的了。反正,您放心吧,我喊您一声爸爸,就是一家子人了,您也认我当个儿子,以后我和幼宁一起照顾妈妈。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一直都很幸福,以后也会……幸福下去的……”
赵睿絮絮叨叨的,从大学起,把幼宁的故事一点点的,讲给张爸爸听,那纸灰被风卷着chuī起来,飞到了横幅的前面。
赵睿抬头,看着空中那不断飞舞着上升的纸灰,楞一下说:“这事,我就当您同意了。”
刚躺下那会,jīng神处于亢奋中,但毕竟是熬了这么久的人了,幼宁还是睡着了。
远处传来jī叫声,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幼宁是伤心着醒了。
他把头上的衣服拉下来,看了看外面的灰白的天色,这会天亮的早,这才刚五点来钟,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坐起身的时候,毛毯滑落到地上,他低头,看看这张深红色的毛毯,认出那是家里的老毯子,那角上还留着早年被老鼠啃过的痕迹,即使这样,妈妈也一直没舍得丢,fèngfèng补补的,一年一年用下去。幼宁摸摸那柔软的毯子,将它叠了起来。
赵睿还跪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听见幼宁的脚步声,这才停下声,回过头看着他。
“怎么不多睡一会,现在还早,再睡会吧,一会过八点叫你,有人来祭拜你就不能睡了。”
“睡不着,就起来了,你也去睡一会了。”
赵睿拧不过幼宁,被拉着站起身了,腿都麻了,针扎一样疼。幼宁往火盆里多撒了几张huáng纸,这才把一瘸一拐的赵睿扶到小房间的长椅上躺下。
替他盖好毯子,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赵睿拉住了手。
“别都憋在心里,难过的时候,有我呢!”
幼宁回头,恩了一声,赵睿这才松开手。
“去吧!”
……
拜祭的人很多,大厅的两边一层层的摆满花圈,空气里充斥着百合花的香气,再也闻不到那腐朽湿霉的味道。
每天晚上,赵睿都替幼宁守上几个小时,若被幼宁的亲戚看见了,他便借口说是张老师生前最照顾的学生,无论如何都要来守灵的。
连着几天下来,两个人都蜡huáng着脸,也都明显的瘦了不少,幼宁的脸,深深的凹了进去,原先只是削瘦的身体,现在看起来,有点瘦骨嶙峋的味道,整个人像缩水一样窄了一圈。新买的那几件黑色衣服,看起来都大了,松垮着挂在他的身上。
赵睿觉得心疼,但这种时候,他能做的,也只是跟着他,一直跟着他。
7天过后的那个清晨,放过了鞭pào,幼宁正跪在父亲的棺前,将那满是灰烬的盆,高高的举起来,再重重的摔在地上,瓦盆裂成碎片,厚厚的灰烬四下扬起,周围哭声一片。
起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父亲的遗体取出,送到了尸炉前。
张妈妈爬在老伴冰冷的身体前,痛哭失声。
幼宁上前扶住妈妈,却再也压抑不住悲伤,流下了泪水。他手抖的厉害,使了几次力,都没能把母亲拉开,一群哭泣的亲戚也围上前不停的劝着安慰着。
看着仰起头抑制眼泪的幼宁,赵睿再也忍不住了,他挤进人群中,在大家没能看见的角度里,握住幼宁的手,低声和他说:“扶妈妈起来,别让她再哭了!”
幼宁使劲的擦了下眼睛,红着眼眶猛的使力,与赵睿一左一右,把张妈妈拉开了。
尸体推进去的时候,幼宁猛的跪了下去,一直盯着父亲,直到他的面孔消失。
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把他们这些家属都赶了出去。
很快的,便有人喊,“亲属进来。”
幼宁进去了,又过了片刻,他捧着汉白玉的方盒子,慢慢的走了出来。
接下来,是去公墓安葬。
张妈妈回头,看见了躲在队伍最后面的赵睿,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冲着赵睿招了招手。
赵睿一愣,左后看了看,又扭头看了回去。
张妈妈的眼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赵睿确定,她看的是自己,有点忐忑的走了过去,听见她说:“到前面,去把照片拿着吧!”
张妈妈主动的牵起了赵睿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幼宁将父亲的遗照放在盒子上,小心的捧着,正默默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张妈妈拉着赵睿走过去,将照片拿下来,伸手抚了抚老伴的脸,然后将照片,郑重的放在了赵睿的手里。
那一瞬,赵睿与幼宁,心里都qiáng烈的,有种想要哭泣的感觉。
两人对望一眼,又一起的,看向了张妈妈。
“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张妈妈说完话,慢慢的走回了队伍的后面。
……
车队,开往公墓的方向。
赵睿与幼宁,坐在最前面的黑色轿车里,两个人并排坐着,将照片与骨灰盒放在膝头,十指相握,谁也没有说话。
安葬父亲之后,幼宁决定留下来几天,他想让母亲跟他一起去北京。赵睿被幼宁打发着先回去了,他没办法住在幼宁家里,毕竟他们的关系刚被妈妈接受,现在这种时候,不方便留在张家。
一个星期后,幼宁也回来了,张妈妈还是不肯跟他走,好在姨妈愿意搬过来陪她,免得她一个人会胡思乱想。
走的时候,张妈妈送幼宁出了厂区,上车前,她忽然拉着幼宁的手说:“你们两个,好好过吧!其实,赵睿也是个好孩子,你爸爸一直都喜欢他,但你们俩个……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他要是真对你好……你们,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
赵睿的假,已经超时间了,好在他平时工作很出色,加上他的样子,实在是非常憔悴,老板也没有多责备他什么,关心的问了几句,留下句“好好工作”,便扭头走了。
幼宁是周六回京的,晚上7点的飞机,9点才到,赵睿开车去接了。
在机场一见面,两人就久久的拥抱在一起。
回到家里,赵睿放了水,让幼宁先洗。等了很久,却不见他洗完,推门进去,幼宁已经睡着了。他坐在浴缸里,双手抱着膝,头低低的垂着,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
赵睿轻轻的拍他,把他弄醒,开莲蓬头,帮他冲洗gān净,自己也匆忙洗了澡。幼宁一直呆呆的,任赵睿揉搓水渍chuīgān了头发。
赵睿说,我好多年都没背你了,看看老胳膊腿还背的动么。
幼宁说好,伏在赵睿背上,让他背着,从洗手间挪到了卧室。
两人倒在chuáng上,赵睿喘气说,你瘦的厉害,不过我老了,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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