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沙场多年,白萝便明白一个理儿,人存于世,尊严为重,临阵脱逃绝非人事,所以想要劝卫明贞离开的话,她说说不出口,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也仅存了几秒便打消了。
“可是,无论你们谁赢谁输,可想过我会如何?”
如果卫明贞胜了,为了天下她一定会杀了白瑾和她阿爹的,可若是她阿爹胜了,白瑾定会当场就动手的……
卫明贞轻抚了抚白萝的后背,她此时的脆弱,是她从未所见的,这场尚无硝烟的战争中,白萝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无疑是处于两难之地。
“政治一事,非口上所说之简,无论最后谁成,我想你阿爹也会做出结果的,阿萝,到时……若是我败了,便将我的尸首化成灰,找处风景尚好的山川大河洒了,千万莫要埋去地下,我不愿再与蛇虫鼠蚁为伴,可好?”
“你!不好!不好!”
仓促的从卫明贞怀中退出,白萝指着这个对她吩咐后事的女人,原本就红肿的眼睛再次湿润了,手指微颤着。
“卫明贞,这不是你的为人,而且我也不会……”
不会,不会如何?在卫明贞错开白萝痛楚的目光之际,她不会知道,白萝此时想的是什么,而那个没有说完的不会,让她没有猜下去的勇敢。
不会为她收尸?还是不会再想见她?
“阿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呵呵,我忘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你五岁那年,你偷偷跑到了碧霞楼,不敢下去在那哭,是我把你背下去的,那时候你可真重。”
五岁那年?白萝惊愣的看着她,记忆中她上碧霞楼吓哭的那次,已经是八岁了,后来还是白瑾寻到她,将她背下去的,可是为何……
“我,我只记得我八岁那年才来过碧霞楼,五岁那年,你……”
卫明贞轻咳的两声,将体力不支的身影靠在了门扉上,看着急寻记忆的白萝,她便摇了摇头。
“那次你哭的厉害,我将你背下去后,你死活不松手还大哭大闹,我便想着去拿糖果给你,可是回来后你却不见了,后来母妃出了事,我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难不怪,白萝忽而记起八岁那年再进宫时,她莫名其妙的同阿娘说要吃糖果,就跑去了碧霞楼,在一片漆黑中上了高处,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最后等来了白瑾。
“原来,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后来呢?后来你见我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后来……”
“阿萝,睡了吗?”
突然,门外凭空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白萝听出是她阿爹的声音,忙将卫明贞拉了过去,用手势指了指后窗的位置。
“快走,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会尽快回宫的。”
楚聿安已然在敲门了,白萝边推着卫明贞,边回道:“已经睡下了,阿爹有事吗?”
敲门声顿时停下了,就在白萝准备松口气的瞬间,就听外面的楚聿安沉沉说道:“有些事qíng想与你说说。”
临走前,卫明贞切切不舍的将白萝抱了抱,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几个细碎的吻,便说道:“白萝,记住我说的话。”
“方才是什么动静?”
楚聿安已然推门而入了,看着正在关窗的白萝,便皱了眉头,不着痕迹的将整个屋子看了看,直到发现白萝红肿的眼睛时,才叹了口气。
“刚刚又股冷风chuī动了窗,我起来关一关,阿爹有何事要与我说?”
坐在白萝素日看书的矮榻上,楚聿安抽了几本她看过的书籍,便不经意的问道:“这些时间与那卫明贞相处的如何?”
父女俩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年平淡的夜里,从前两人都要忙于战备,只偶尔在将军府时,才会在书房jiāo流几个时辰,每每那样的时刻,白萝都是格外用心去听父亲的教诲。
“甚为融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阿爹跟前说起她跟卫明贞的事qíng,总觉得她阿爹的眼神有几分怪怪的。
“阿萝,这次的事qíng你可怨我?”
其实或多或少,白萝还是有几分不能理解,难以释怀,可到底是她的父亲,她也只能摇摇头。
“阿娘这些年来,为的不就是这样么,若是不做到,阿爹岂不是言而无信了。”
楚聿安的眼神瞬间凌厉了不少,看着白萝,他是疼惜又是无措,只能冷沉的说道:“诚然,当年我只道你阿娘疯了,才会同她定下约定,将你带走,除非起事之日,我和你这辈子都不会踏足天都的,彼时年轻气盛,只妄图用离开来叫她后悔一二。”
和很多的说书人说的别无二样,楚聿安和白淳璇的爱qíng很美丽,相识在一个夏日,一个文采卓绝,一个风华绝代,即使白淳璇并无建树,楚聿安还是义无反顾的嫁入了白家,背负了笑骂。
“同你阿娘成亲之日,我们许下了海誓山盟,你出生之时,我们种下了紫藤树,以期阖家团圆,我以为一辈子就会那样过了……当年若是她不曾去上榆,大概也不会是这番qíng形了。”
楚聿安是无比后悔的,在这些年的日日夜夜里他都是对那事心存悔意,若非白淳璇为了做下政绩,也不会跟随先帝去上榆,那一行,似乎成了他们所有人的转折点。
“那年我同她说,做个闲散的国公并无不好,可是,她如何都不听劝,只说这偌大白府就剩她支撑了,若是再无政绩,往后有了孩子,我们一家人还如何过。”
当年楚聿安与楚家是闹翻了,嫁到白家后,断了和楚家的往来,而白家只剩下白淳璇苦撑着国公府,新帝登基若是无政绩,她这个国公就得剥爵了,所以怎能不急。
“现在说来,活了这些年,也便是那几年最为快意了。”
第97章
没有人生来便渴望乱,在楚聿安一心甘于平凡的时候,是白淳璇打破了他的生活,让他走上了弃文从戎的道路,拼搏了这么些年,无非就是要做到两人最后的约定。
以自己全力,助白瑾登基。
“所以阿萝,为父现在是绝对不能收手的,如果卫明贞能胜,我甘愿俯首称臣,可她不行的话,只能成王败寇。”
“阿爹!”
楚聿安挥手制止了白萝想要说的话,将视线移开,落在了方才闭上的窗户,生硬道:“这些道理,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你了,成败不是由天,而是看人。”
“可是阿爹,卫明贞她根基不稳,她拿什么来抵抗?你有数十万的兵权,只需挥挥手,朝中泰半的大臣都会听随,你让她如何……”
现在的局势十分明朗,比白萝说的还要恶劣几分,卫明贞若是想要继续,根本就毫无胜算的。
“阿萝,这场斗争是不能避免的,若要为帝,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得,她还谈何?”
楚聿安走了,白萝却一夜未眠,父亲的决定,卫明贞的后话,这桩桩件件堆起来都让她极为头疼。
“大清早坐在这里作何?”
踏着晨雾而来的白瑾,一袭麻白孝服穿的得体,微拢成髻的长发随着清风而扬,立在冬青树旁,温婉的容颜不复以往的淡然。
白萝抱腿坐在栏杆上的,瞥眼看了看白瑾,便收回了视线,平静的回道:“想些事qíng。”
“很冷的,还是回屋去吧。”
不曾纹绣的麻布鞋踩了踩地上的结霜,白瑾便说道,可迟迟不见白萝动作,便无奈的走了上去,手中还提着一个竹篮子。
身体上的冷,又如何比的过心中的冷呢?
低头看着结了薄冰的小池,白萝便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全然将身边的白瑾视为了无物。这样的举动,无疑叫白瑾心寒,勉qiáng着笑意坐在了白萝的身侧。
“我给你带了些你爱吃的小东西,看看吧。”
jīng致的小竹篮子里细心的铺垫了好几层,才一掀开便能看见搁满的食物,有白萝最喜爱的糕点蜜饯,为了找到这些东西,白瑾也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阿萝,你看看呀,你以前最爱吃的李记,有糖心丸子,还有酒酿的,瞧你近来好几日都吃的不多,所以我才去找了这些来。”
白瑾絮絮叨叨的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报给了白萝,不时还偷偷打量着对面人儿的态度,直到话说完了,却也不见白萝动容分毫,握着篮子冻的发红的五指下意识收紧。
“阿萝,真的,真的不要这样对我,我只是太爱你了……”
是呀,她没有错,白萝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一个爱了,一个却不爱,在这场角逐中,谁都会受到太多伤害。
白萝低侧着脸,根本看不清表qíng,不说话也不理会,余下白瑾看着她无可奈何,想要伸手去碰触,却又怕白萝的恶言相向,她不想破坏这个美好的清晨。
“阿萝,你同我说句话吧,我想听你的声音。”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寒风。
“算了,你不说,那我来说,还记得你小时候吧,特别爱吃……”
只有在面对白萝的时候,白瑾才会放下一切,时而会发狂时而会低下,要的无非就是白萝的一个眼神一个笑而已,可是白萝太吝啬了,这些东西宁愿给卫明贞,都不给她分毫,叫她如何甘心!
“你走吧,我不喜欢听你说话。”
“嘭”一时没拿稳,手中甚沉的篮子就打翻掉到了地方,脸色不太好的白瑾立刻蹲了下去,笑着边捡边说:“瞧我这手,太不小心了……”
“你走!”
还蹲在地上捡糖花的白瑾立时一顿,颤着手将糖果捏紧,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白萝此时的表qíng,咬着唇切齿道:“阿萝,你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吗?”
白萝用手胡乱擦拭了脸颊上的泪痕,看着一动不动的白瑾,冷声道:“对你,我必须残忍!”
以白瑾日前的撕破脸皮的脾气,她一定会大怒的,可是这次她没,将打散在地的小食一一重新装了回去,如同今晨来前一般,细心的搁放好,沾了泥尘的,还用绢子小心的擦了gān净。
抱着篮子直到一步一晃走远,也再没同白萝说一句话。
她的爱,卑微的可爱……
也不知道一个两个是怎么了,走了个白瑾,来了个梁北辰,对于这位挂名的国公侧夫,白萝是敬而远之的,甚至幼时离开国公府前,是憎恨过的。
“我这也没什么好茶,侧父随意喝些吧。”
白萝素日喜欢喝些果子花茶,没想到白淳璇在她屋子里放了不少,这会拿来招待梁北辰,未料他还喝的甚是中意。
“我今日前来,有些话,须得讲与世女。”
出自阮阳梁家的长房长子,梁北辰无疑也是个耀眼的人物,时年三十有七,却俊朗如公子,一举一动都是凭的优雅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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