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的苦,和心里的苦,到底孰轻孰重?艾琪问自己。
何胜男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只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毫不留qíng地将她拉拽回了曾经的时光中。
那时候,何胜男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她。每每两个人同时出去的时候,何胜男总要拉着她的手。何胜男体热,特别是在夏天,手心出汗,两个人的手扣在一处显然是挺遭罪的事儿。可只要艾琪想要松开凉快凉快,何胜男就不答应,她总是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彼时,艾琪常常感慨:这姑娘得多没安全感啊!
她想她得好好地爱她,好好地和她在一起,不能让她心里再有一丝一毫的不踏实。
于是,从那之后,再热再出汗,艾琪都忍着,为这个深爱着她的姑娘忍着。
然而,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她。
“你怕我一个人在车里,再想不开?”艾琪定定地看着何胜男汗津津的脸,右拳轻握,qiáng忍住了想要为她擦拭汗水的冲动。
“我……”何胜男脑筋飞转,琢磨着该怎样表达才不至于刺激到艾琪。
“你不用担心刺激到我,”艾琪了然地轻笑,“脑子发热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她眸光流转,落在何胜男的面庞上,神qíng微动:“我现在,害怕死这件事儿了。”
何胜男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那是一种潜意识中的防守心理引发的肌ròu反应。她不敢去探究艾琪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深意,她直觉那背后的东西很可怖,可怖到会令她陷入茫然无措之中。
“死……解决不了问题。”何胜男的嗓音gān涩。
艾琪呵笑:“是啊!死都解决不了问题……”
何胜男的头皮发麻,“到底因为什么?路峰吗?”
艾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次竖起了她的防备和骄傲:“不是!”
“不是他还有谁!”何胜男激动起来,“他是不是又打你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因为他才……”
她咬着牙说不下去了,因为艾琪的眼眶已经通,泪水在其中打转儿,就要夺眶而出。
“那是我自己的事儿!不用你管!”艾琪喊着。
“不用我管?”何胜男怒极反笑,“你自己管得好吗!你都把你自己管到去跳大江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儿!死也罢,活也罢,都是我自己担着!”艾琪和她针锋相对。
何胜男胸口起伏,怒火中烧:“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让你受过这种委屈!路峰,他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对你!”
艾琪的眼泪扑簌而下,惨笑道:“他是打我,是对我不好,可他现在名义上还是我丈夫!你,何胜男你又凭什么对我好?”
何胜男梗住。此时此刻,她该说什么?说“我们毕竟还是大学同学”,还是说“我爱过你,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说与不说,又能怎样?难道,说完了,图口舌之快了,就能破镜重圆重新在一起?
镜已碎,碎得比路峰的节cao都彻底,世间可有什么能把它们粘结成曾经的模样,且不留一丝残痕?何况,她已经有了温暖……
何胜男的心口像被戳了一个大dòng,风呼呼地往里chuī,毫不留qíng地chuī,哪怕她疼得一颗心快要裂掉,那冷酷的风还是肆无忌惮。
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终于,心口不至于疼得要死要活了。何胜男痛苦地凝着艾琪已经哭花了的脸,缓缓地扣住了她的手腕:“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让我看看好不好?不然我……”
不然我心难安。何胜男想说。
然而,她的理智在心底里问她:难道看了,就能安心了吗?
艾琪使劲儿摇着头,泪水飞溅到了封闭的车厢内,溅在了何胜男的手背上。在初夏的燥热中,烫疼了她的五脏六腑。
“别看……真的!很难看……真的很难看……”
艾琪哽咽着,语带哭腔,时qiáng时弱,却不亚于一桶汽油泼洒在燃烧的枯木上――
何胜男火撞脑门:“他敢这么对你!王八蛋!我饶不了他!”
她拧过身子就要发动车子,那架势恨不得生生撞死路峰。
艾琪吓坏了:“胜男!胜男你别这样!”
她紧紧地抱住何胜男的手臂,“你听我说胜男!你不能为了我这么冲动!”
她真怕何胜男冲动之下一脚油门轰出去,结果将不堪设想,用尽全力拦腰抱住了何胜男,紧紧的,扯动了身上的伤,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
何胜男被艾琪搂紧,感觉到她因为疼痛的轻颤,脑中渐渐回复了清明。紧接而来的,是无边的苦闷和无奈。
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局面?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怎么就只剩下了痛苦?何胜男极想问问那位不知躲在哪里窥视人世间悲欢离合的天使大姐。
她回抱住了艾琪,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她此时此刻无助的qíng愫。
艾琪伏在她的怀中,很安静。当伤口被扯动的瞬间痛楚结束的时候,艾琪在何胜男的怀中化作了一团有实体的空气,仿佛这个人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呼吸。
何胜男骤然张大了双眼――刚才的认知吓着她了。
“艾琪?”她轻推艾琪的腰侧,生怕自己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艾琪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看着她,脸上是淡淡的笑,淡淡的苦笑:“胜男,你别怕,我还活着。”
何胜男微微动容。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似的,她低下头,小心地查看着艾琪小腿上的纱布。
“幸好没挣破fèng针。”包裹伤口的纱布完好无损,何胜男松了一口气。
艾琪被她逃避的动作伤到,目光黯然。
检查小腿的同时,何胜男也看到了艾琪身上脏兮兮的七分裤,暗骂自己心大。
“我带你去买身衣服吧,你衣服都蹭脏了。”何胜男说。
“不用了,”艾琪急着拒绝,“我回家……回家换了就好。”
“你还要回家?”何胜男不悦道,“回路家吗?”
艾琪不言语,算是默认了。
何胜男更气:“是不是你想离婚,路峰不答应?打了你,还侮rǔ你,让你一时想不开的?”
艾琪微愕。
“那样的家还回去gān吗!”何胜男愤然道,“我送你回你妈家!”
艾琪家何胜男上大学的时候就去过,她就要发动车子。
“不用!”艾琪慌忙说道,“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何胜男狐疑地看着她:“你有事儿瞒着我?”
艾琪别扭道:“原来的家,我爸出事儿之后就……就搬出来了。现在……不住那儿……”
可不嘛,据方函说,艾爸头些年犯事儿了,原来的房子肯定被没收了啊!
何胜男心中凄然,柔声问:“那现在住在那儿?你告诉我路,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艾琪心虚地撇过脸去,不敢同何胜男对视。
何胜男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当年,上大学那会儿,是谁说我‘死要面子活受罪’来着?”
艾琪脸上一红。
上大学那会儿,正是艾爸仕途如日中天的时候,艾琪的吃穿用度堪比小公主;相形之下,苦孩子何胜男可就惨了。艾琪每每同何胜男分享,或是花钱为何胜男添置东西,都让何胜男尴尬不已。艾琪于是不高兴了,数落何胜男“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女朋友给你花钱你装什么矜持啊”。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只不过,她再也不是她的女朋友。
“我爸出事儿之后,家里还有点儿积蓄。我妈不甘心就这么落魄了,拿了这点儿钱去投资,结果被人骗把家里唯一剩下的老房子也押进去了……”艾琪越说声音越低。
“造孽!”何胜男喷了一句。
艾妈鬼迷心窍,结果可想而知。
“那你妈现在住哪儿?”何胜男问。
艾琪迟疑了两秒,咬唇:“原来跟我和路峰一起住,后来……搬出去了,租房子。”
何胜男吸气。所谓“搬出去”是被撵出去了吧?
抛开艾妈的人品不说,她好歹也是路家的亲家母、路峰的丈母娘,亏他们做得出来这种恶心事儿来!
艾小琪啊艾小琪,你当年的能耐呢?当年的风采呢?当年的飞扬跋扈呢?怎么着,没有我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就沦落成了这副熊样儿?
第五十五章 望梅止渴
“哒哒哒”――
高跟鞋敲打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不难听,很像是一首调子紧凑的乐曲。不过,高跟鞋的主人显然没有这份闲qíng逸致,她心里火气升腾,脚步越走越急。
金碧辉煌的大厅,奢华堂皇的织毯,构筑的,却是一个空空旷旷如荒茫宇宙的空间。所不同的是,宇宙中只有星与不明的物质,而这里,华丽得能晃花人的眼。
“烧的你!”舒蕾边匆忙地朝大厅深处走去,边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转过一道长廊,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头顶幽蓝的夜空和时隐时现的繁星隔着玻璃穹窿,仿佛触手可及,前方,巨大的落地玻璃围就的墙壁前,孤零零的一张桌子和一张红木躺椅。躺椅上仰卧着熟悉的人影。
舒蕾要被她气得飞起来了,踩着高跟鞋“噔噔噔”,步子急促得像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何胜男你作什么妖!电话电话不接!微信微信不回!跑这儿放挺来了!”
躺椅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何胜男不耐烦地撩开眼皮扫一眼舒蕾,又闭上了。
嘿!胆儿肥了你!敢理都不理我了!舒蕾气歪了鼻子。
“把你能耐的!还玩儿上失踪了!一天一夜啊!你青chūn期叛逆啊!”舒蕾cha着腰喷。
“还不是被你找到了?”何胜男的声音幽幽沉沉的,“别烦我。”
“我倒是想不管你!你们家温妹妹满世界找你找不到,找我打听去了!给人小姑娘都快吓哭了!”
何胜男皱了皱眉头,“你不会告诉她,我临时有事儿出差了?”
“你自己不会告诉啊?你是死人啊!”舒蕾恨死这货了。
“还包下整个顶层,烧的你啊!有俩钱不知道咋N瑟了?信不信我让我爸明年涨你们公司的咨询费啊!”舒蕾咆哮着,特别想拎着这货挠花她那张漂亮的脸。
“你烦不烦?更年期提前吗?”何胜男扭过身子,背对着舒蕾。
认识何胜男这么多年了,舒蕾从没见过她这样消沉过。何止是“生人勿近”?连她这个最好的朋友,都被拒于千里之外。何胜男的后背上就差贴上几个大字了――别理我,烦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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