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开后,李遇命人送了酒饭进来,便在屋内开了席。郎怀想起冬狩,问他:“听说今年礼部定下的名单里,还有固城公主?”
李遇点头,道:“固城妹妹恐怕是为了选婿吧,今年去的功勋子弟不少,父皇恐怕有意为固城指婚。”他看了看郎怀,道:“父皇让你为明达护卫,应该是把你留给明达了。”
“七哥瞎说!”郎怀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偏偏明达羞红了脸,也不说什么。
李遇看了看她二人,道:“父皇女儿中最宠明达,为她选驸马,肯定选的最好的儿郎。如今长安城谁不知少年骑都尉的名声,不是你是谁?”
郎怀涨红了脸,闷声扒饭,心下却实在苦闷。明达看不下去,道:“怀哥哥,你别听他瞎说。七哥这么驽钝哪里懂得这些?何况……何况我才十四,爹爹从未与我提过的。不过爹爹知道你我相熟,这才让你护卫我。”她瞥了眼一旁直乐的李遇,道:“七哥是报复你方才骂他呢。”
话虽在明达的解释里岔开了,郎怀看向明达的时候,却怎么都带着些许不自然。等送她回了未央居,郎怀走在大街上,问陶钧道:“皇上不会把明达指婚于我的,对吧?”
陶钧一愣,在他眼里,郎怀早就不是一般的女子。可女子与女子?他想了想,道:“若说爷是武将,平日里皇上怕您战场上生死难料,是断不会把掌上明珠许配于您的。但爷,现在太平年间,安西已定,哪有什么战事需要您出马的?”
当真旁观者清,郎怀顿足,回首看向不远处的未央居,乌檐白雪,一时间竟是痴了。
第21章 恰如今,进竞悔(一)
十一月二十九,皇家狩猎的队伍终于从大明宫出发。御林军甲胄鲜明,拱卫在明皇的御辇两侧。李迅则伴驾在右,为此次冬狩调度。
郎怀的小队护卫着两辆四驾的车辇,徐徐而行。天气渐寒,她也怕明达身子承受不住,任凭明达怎么求她,也不准她骑马。
“今日怕是走不了多远,陶钧,你带几个人先走,提前给明达安排好住处,炭盆烧足些。”郎怀估摸了下距离,对陶钧吩咐。
“爷,太子殿下早就跟小的吩咐过了。只等大监出发,递了口讯来小的就赶上去。”陶钧转了下马鞭,笑道:“爷此次可得再夺魁,让那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公子哥看看,什么才是骁勇。”
郎怀骂道:“少给我添事,此行我可有皇命在身的。”她看了看时辰,脚尖点了点马匹,又问:“我吩咐你的事,都妥当么?”
“爷放心,暗香楼那里兰君放了钉子盯着,七爷确实没再去了。”陶钧低了声,仔细回话,末了,回头看了看,道:“至于您让小的寻的马,您看,大宛良马,xing格温顺,马具都备齐全了。”
郎怀转马过去,瞧了后甚为满意,对陶钧道:“这下便好,我去明达那儿好好道个歉。还气我不准她骑马呢。”
陶钧也知道两人闹别扭的事,随着郎怀赶上明达的车辇,高声道:“璃儿姑娘在么?小的有事儿请教姑娘。”
郎怀对这位仆从彻底没法子,眼看着璃儿出来后,对她眨眨眼,示意她自个儿进去。“什么事儿?”
“哦,小的待会儿要提前去行宫打点,不知道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讲究,恐不顺姑娘的意。还请璃儿姑娘提点提点。”陶钧刻意高声说着,璃儿一回神便知道是什么qíng况,暗道这次陶钧开了窍,只紧裹衣服,坐在马车后面,跟他细细分说。
郎怀把马鞭别在腰间,深吸口气,从马上一步跨上车,推开了车门。车内暖和,明达正歪着看着话本。
“明达还气呢?”郎怀怕外面的寒气涌入,冻坏了她,动作迅速拉上了门。
车辇宽敞,是明皇特意差人为明达制作的,跑动起来几乎如履平地,又极宽敞,几乎可比御辇,在皇子公主中可是谁都没有的。“郎都尉哪里话,我一平民百姓,哪敢跟都尉生气?”明达看也不看她,只管拿捏着架子,看书喝茶。
郎怀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没奈何。她是着实被风chuī得脸面僵硬,便自己动手倒了杯香茶,盘膝坐了下来。“咱们明儿才能到同洲猎宫,你若真路上着了风寒,到时候可怎么狩猎?”郎怀喝了口茶水,又道:“雪才方住,湿冷得紧,我都有些受不住。”
明达这才抬眼看了看她,头盔被她摘下来,放在一旁,幞头将黑发一丝不苟拢住,额间嵌了块儿羊脂美玉,却是飞蛾的样式,和略黑的皮肤衬着,说不出的神波流转。身上的银甲大氅让平时看着些微清瘦的人,显得魁梧起来,却仍旧矫健。腰间的纯钧剑渗透出缕缕威仪,衬着少年将军愈发丰秀。明达不得不承认爹爹的眼光独到,也只有她才配得起这把千古名剑了。
稍微坐了会儿,郎怀热了起来,将大氅脱下,笑吟吟看着明达。过了会子,明达觉得没意思起来,拿眼去看,只见郎怀竟靠着车壁,一下下打起盹来――皇家出猎,御林军二更点卯,看她的样子,只怕一宿都没怎么合眼。
更不说她把前前后后都安排妥当,为自己考虑那般周全。明达稍稍近前,将她脱下的大氅披上,却见郎怀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不恼了?”郎怀也没动,笑道。
明达gāngān脆脆给她掖好,坐回去,道:“不恼了。你既困,歇歇吧,左右也得好几个时辰才能到。”
郎怀嗯了一声,伸长腿,就在这平稳的马车里打起盹。明达在旁看着话本,正看到卢生倚枕高卧,梦里升官发财,着实无聊起来。她gān脆合上书,打眼去瞧郎怀。这人酣睡正香甜,浑不知被人瞧了一路。
第二日到了同洲的猎宫,郎怀跟韦谦易对了虎符,笑道:“大统领,郎怀只有爵位而无军衔,这次领了这么多,还真觉得不合适。”
韦谦易心知郎怀这是在递话,目不斜视,道:“陛下有命,你既是行伍出身,听命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回去好生为姑娘护卫,万不得出半点差池!”
“是!”郎怀就等着他把话说透,省得御林军中其他人眼急。这时候目的达到,她懒得在此盘桓,去寻书记官,登记之后,早早回到明达居住的别院。
明皇珍爱幼女天下皆知,她所居住的别院就和明皇寝宫相邻。郎怀到的时候,卢有邻正在和璃儿说些什么。郎怀走近后执礼,道:“大监,您来啦。”
“都尉好,”卢有邻怎么会在她面前自顾身份,但回礼也随意,显得亲近许多。“陛下不放心姑娘这儿,要老奴来看看,瞧瞧姑娘这儿还缺什么。”
郎怀点点头,给卢有邻让让,边走边道:“韦统领拨了二百金吾卫,我已经排好班次,请大监代为禀报,郎怀定不负陛下所托。”
卢有邻将手中拂尘一抖,笑道:“陛下就看中都尉机敏谨慎,倒不担心这个。只是,”他低下声音,道:“姑娘xing子骄傲,冬狩之时,还请都尉多加照拂,不要伤着。这却是老奴的小心思,还请都尉不要介怀。”
“哪里话,大监吩咐得有理,郎怀莫不从命?”郎怀引着一同走出别院大门,两人又续说些什么,才告别。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处别院,唤来陶钧,主仆二人在别院里走走停停,名为参观,实际上暗中观察。
别院不大,三进的院落,却设计的曲廊回绕、飞檐斗拱,后院更引了温泉水,建了汤浴的池子。郎怀边走边叮咛陶钧怎么布防,但看到汤浴时,她也有些发愁。
“爷,这地方咱们这些粗人可不好当值吧。”陶钧仔细看了看,道:“姑娘的那些侍女,能成么?”
郎怀也是一阵忧愁,不知为何,她心下一直有不太如意的预感,只好道:“你安排些警醒的,明面上外松内紧,但此间,任何人都盘查清楚,一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是!”陶钧知道这些日子,只怕郎怀得亲自守住这里,不然不能放心,不由道:“爷,您还是得避嫌,不然外人会乱嚼舌根的。”
郎怀洒然一笑:“我知道。不过你一定留神,我只怕此次冬狩,那两位不会安生。对了,七哥的住处在哪里?”
陶钧想了想,道:“小的进来时候,依稀见着七王的车架停在猎宫西边的坠璞阁。太子殿下住在皇上寝宫南边,淮王蜀王和太子在一边儿。”
郎怀心中不由一紧,但被她qiáng制压下,只吩咐陶钧务必惊醒小心,便出了此间,往李遇住处去了。
这些日子相思过苦,李遇瘦了一圈。他到了住处,也不挑剔,就捡了间屋子,要人沽酒来,独自借酒消愁。没多久,明达就来找他。兄妹二人正在闲聊间,李遇问道:“明达,你可对你终身之事有过想法?若你真有意于阿怀,可得尽早告诉父皇。我看四哥是想通过固城拉拢阿怀的。”
“怎的七哥也这么觉得?”明达虽羞恼,但这件事已经不是提及一次了,摆正了神色问他。李遇平日里愚痴,但身为妹妹,又总在一处,明达怎能不知他还是有些才gān眼力的。
李遇一口饮尽,笑道:“七哥如今是不会看走眼的,阿怀或许不自知,但她除了你,可没见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你如是喜欢于她,嫁给了她,做哥哥的自然放心到极处。”
“你这是为自己省事嘛!”明达娇嗔,兄妹二人嬉闹许久,明达单手托腮,迷茫起来,道:“七哥,我也不知道。有时候觉得,我对她,就跟对你一样,十分想亲近。可说不上来,又有些不同,总之是怪怪的。”
“怪怪的?”李遇好奇道:“怎生会是怪怪的?”
明达说不出所以然,正自头痛,外面传来郎怀的声音,“明达也在?难怪别院里只见着璃儿,她却瞧不着。”
来人推门而入,身上的戎装未卸,笑容满面,“你们当真清闲,让我在外面冻得可怜。”
李遇一挥手,笑道:“酒已温好,都尉还请稍坐,待遇为您斟酒!”郎怀也不客气,摘了头盔,自坐在毯子上,接过李遇的酒杯,饮尽之后叹道:“有时候真想回安西打仗去,不用这般劳心。”
酒菜俱备,友朋高坐。三人谈及长安近来趣闻,也颇得qíng趣。
少顷,李遇叹口气,道:“当日你责备于我,我还一直没寻到功夫道谢。这几日独对明月,想了许多。妹妹,阿怀,我倾心于琴书,是不可逆的。今生虽不得再见,再无姻缘,但遇终生不会另娶她人。将来朝中若有此议论,还请阿怀,你站在我这边。”
二人本以为他会祈求去见上琴书一面,这时候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却面色凄婉起来,不由闷了。郎怀独饮好几杯,才道:“将来陛下定会为你指婚,莫非你还要抗旨?”
52书库推荐浏览: 江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