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马车离开,留下唐飞彦看着郎怀:“我可是穷人,没马车!你得送我!”
又过两日,郎怀从府里出来,上马车去接了明达,到郊外为李遇送行。孙承运一案她只问结果,不管过程。不过昨夜郎士轩来府里说过,不良人已然追到些有用的线索,应该几日内就有定论了。
“怀哥哥,你气色有些差劲,是为那案子烦心么?”明达不由得倾身过去想要细看,怀里的火狐却先出手,把自己ròu嘟嘟的爪子拍到了郎怀脸上。
“这家伙长这般大,你也不嫌沉甸甸的。”郎怀伸手把它揪过来,笑道:“无妨,这些天不过是些琐事,等夜里回去,什么也不顾好生睡一觉也就好了。只你呢?瞧着倒还好。剑器练的怎么样了?”
“能一口气走到十八招!”明达有些兴奋,随即想起李遇,不由得垮下小脸,道:“只可惜练好之后,七哥不在长安呢。”
“你若想去博山,去便是了。”郎怀将火狐放在膝上,那双握剑杀人的手正在它肚皮上抚摸,温柔至极,“你忘了,我可不会拘了你。想去哪里,尽管去。”
明达听罢,更是烦闷。她拉开窗帘,外面街道两旁树叶翠绿,本该让人赏心悦目,此时却让她更觉无趣――心上人根本不开窍,怎能让她不恼?
不多时,便到了七王府。原本烫金的匾额早就去了,空dàngdàng的。它的主人李遇换上青衫儒巾,正在门外等着。
宣旨的太监早已离开,顾央也换下御林军的军装,一身短打,带着虎头帽,站在李遇身后。待郎怀两人下车,他只做了个平辈的见礼。
“顾将军,七哥一路的平安,都靠你了。”郎怀也以平辈礼仪回礼,他既不是御林军将士,便不必以下属见礼。
“明达,阿怀。”李遇长身玉立,不以为悲,他道:“传旨的公公说了,准我跟你们到城外话别。父皇也下了口谕准我缓行,不必赶路呢。”
“七哥跟我们一辆车!”明达理也不理旁人,拉了李遇就上了马车,倒把里面的火狐唬了一跳,钻到座下不出来了。
“无妨,都尉请吧,我等后面跟着就是。只您马车后面的……”顾央有些纳闷,问道。
“陛下准沐公府选取一些得用的仆人跟着七哥,顾统领忘了?”郎怀笑道:“既如此,便多给七哥带了些吃穿用度,由府里一个跟着管账的大丫头打点。她本是跟着母亲的,身份自然高些。”
“哦,却是我忘了。”顾央舒口气,请道:“都尉请吧。”
陶钧在外驾车,郎怀上去后,只见他兄妹二人垂泪,不免也伤怀起来。一路上只得劝勉几句,等出了城,又走了十多里,眼瞅着再不返程,只怕就赶不到长安城闭城前回去,才停了马车。
“阿怀,明达就托付给你了。”李遇的眼眶都是红的,却还惦记着妹妹,给她擦了又擦,一时伤悲,又抱到怀里道:“如今虚岁也有十五,可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任xing。将来出嫁,若哥哥能奉召回来便好,若不能,可记得不可在沐公府上无礼。”
“七哥,你这话好像兕子嫁过来,会被我们府上欺负死。”郎怀无奈,抱怨了句。
他兄妹二人惜别,李遇好容易才松开妹妹,转向郎怀,总算没多说什么。
二人自幼相熟,互相引为知己,郎怀再勇毅,也终究红了眼眶。她心下一股郁结之气奔涌,退开两步,拔出了纯钧剑,朗声道:“便以剑器为七哥送别!”
自打回到长安,除却病了月余,郎怀每日勤练,剑器愈发纯熟。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郎怀激dàng之下,边吟这首《侠客行》边舞剑,当真剑走龙蛇、气吞山河,渐渐已经融有招于无形,让一旁的顾央震惊不已。
要知道她才弱冠上下,顾央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这般成就不仅仅是有天资才可。他收起了轻视之心,对这个少年骑都尉真正尊敬起来。
还剑入鞘,郎怀走过去,和小时候一样,两人展开双臂,使劲捶了两下李遇的后背,借机低声道:“我给你备下了辆马车,外面看和普通的无非是沉些,却舒坦安稳。你就坐那辆车走。进去后见着什么都不要多言,自有答案。”
李遇一愣,还以为郎怀布了人手要他逃走,这却哪里使得?便只管使眼色拒绝。
郎怀理也不理,松开双臂,对顾央道:“七王养尊处优久了,便上我府上的马车吧。请您行个方便!”
“都尉客气,殿下,时辰不早,您请吧?”顾央自然允诺,做了个请,李遇还想拒绝,却被明达瞪了一眼。他想着若是逃,自己不走,郎怀便再安排也是没用,便施施然上了马车。
车门打开,里面还挂着帘子。李遇没当回事,伸手撩开,待进去后仔细一瞧,却是魂飞天外。
车里的女子淡扫娥眉,体态纤细,哪怕穿着使女的粗布衣衫,又哪里掩得了绝代风流?
“琴书……琴书……怎么会是你?”李遇愣在当场,那女子也泪眼婆娑,却忍不住纵体入怀,啜泣道:“殿下,奴名抱琴,不是琴书……”
李遇愕然,抱琴压低了声音解释缘由,李遇这才明悟。
马车已经走得远了,哪怕李遇从窗户极目去看,也看不清郎怀明达的身影。这般恩德,却如何为报?
第45章 番外一 青梅
七哥还没封王的时候,我已然搬出大明宫,住在沐公坊隔壁的未央居里。他每日来瞧我,时常叹息:“阿怀不在,当真无聊。”
七哥口里念叨的,是沐公府世子郎怀,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冷冰冰的。直到后来,有一次我跳着脚要书上的梅子,七哥爬了半晌也没爬上去,她叹口气,从一旁走过来,三两下就跨坐在老树上,摘了果子往下扔。
“愣着作甚?兜起来啊。”她在树上喊起来,头一次在我眼里生动起来。
再后来,我们一起玩耍,七哥虽然护着,却总没她那般心细。
渐渐的,我总喜欢跟着她,一声声唤她:“怀哥哥。”
后来,她要出征了。我在屋子里听得消息,却是七哥告诉我。
“唉,阿怀这个死心眼,都已经是世子,何必非去安西争这份功?”七哥唉声叹气,我却突然明白,为何她眼里总不会像七哥那样无忧无虑。
她世子的地位,是不被沐国公看好的。世人皆知,沐公独爱侧室,对次子的宠爱远非嫡子能比。旁的人许是想着,郎怀是为了地位。可我却觉得,她是为了母亲吧。
娘她早就去了,而我和七哥总是记着她。因为她是这天下最温柔可亲的女子,给了我们全部的爱。爹爹提起娘,脸上也总是感伤又幸福,直到那个女人进宫,一点点蚕食了爹爹的心。
夜里着凉,第二日便起来晚了。等我赶到大明宫,征西军早已上路。那块特地去香积寺求取的木牌,便被我撂在柜子里,一放,就是五年。
这五年,七哥长成了翩翩美少年,却被人说成糙包一个。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宠着我,连着王府,都为了离我这儿近点,放弃了爹爹本许给他的大宅子。他在外面见识了什么得趣儿的,也总会拿来给我瞧。认识了什么人,也眉飞色舞演给我看。
却总会念叨:“不知阿怀在西北可好?”
我们总以为,她在那边,定被沐公护持的好好的。及至后来,军报连连,她立功无数,我和七哥才明白,她真的是在拼命啊。
五年,等她回来那日,爹爹问我,要不要一同大宴。我却嫌弃人多腌H,自顾自在太液池泛舟观荷,没去看她。却从未料到,再见面,会是那等qíng形。
她的面容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我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让我非得巴巴地去见她。
纯钧剑是爹爹最心爱的宝剑,曾有多少功臣流露出想求赐下的念头,爹爹都未理会,却轻易赐给了她。那人一跃而上,我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但她黑黝黝的脸,却着实让我想不起来,这人就是怀哥哥。
她好脾气,相让了许多,我却越来越烦,终究夺了兵刃。这一次,她终于出手,被我认出了纯钧剑,认出了她。
五年未见,她再不是以前那个还显得清秀的冷面孩子,而是带着慡朗的笑容,即使身形依旧清瘦,却再不见丝毫脂粉气息。
很久之后,我想,就是那个笑意,让我一下子心动,不敢去看她。
怀哥哥,你还记得那年你丢下的青梅么?那般酸,又这般甜。
第46章 荒唐缘(一)
李遇的车队都走远了,明达才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江皇后去的早,李迅又早早立为储君,在东宫里跟着大儒读书习政,只有李遇是打小陪着她的。李遇平易近人,脾xing极好,是她最为依赖的小哥哥,却终究远离长安,不知下次何时能见。
郎怀心下凄然,着实不忍,劝道:“你这么剔透的心思,应该早看明白七哥的xing子留在长安终究要惹祸上身。如今他和心上人一起离了这是非地,岂不是好事?”
太阳已经西下,明达抬眼去看,郎怀站在她身前一臂的距离,黝黑的脸上痛惜又心疼,浑不似往常那般冷淡自持,不由得往前一步搂了心上人的腰,正要趴到她胸口啜泣诉请,郎怀却猛然退后。
明达的举动着实让她唬了一跳,初夏衫薄,若是太亲密只怕给她瞧出破绽。郎怀正不知该说什么,明达已然苍白了脸。
“我……”饶是她擅辩,也不知该说什么。
明达咬着唇,道:“连你也嫌弃我了么?”
“这是什么混账话!”郎怀着了急,声音也大了:“你又胡乱想什么!”
明达却觉得,郎怀这是嫌她胡乱猜忌,更是气恼,转身上了马车,吩咐道:“走!”
陶钧一愣,讨了饶:“姑娘,这离着长安城可远,丢下爷一个人,怎么回去?”
明达冷哼一声,转身摔了车门,直接落了锁。她在车内抱着火狐暗自垂泪,却听得郎怀和陶钧并排坐在车外,言语间根本没有起伏:“回吧。”
一路无话,马车到了未央居门外,还未停稳,明达已经拉开车门,作势要跳。
这丫头,当真是个孩子脾气。郎怀哪里肯?手下稍微用力,拽住明达手臂,再一抄手,将明达抱进怀里,长腿舒展,下了马车。
“怀都尉,跟着。”如今郎怀也认了火狐这个名字,便这般将调皮捣蛋的丫头,从未央居大门抱了进去。起先明达还一个劲儿的挣扎,而后到底羞红了脸,搂住郎怀脖颈,把脑袋埋得深深,不敢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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