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上神qíng淡淡,又去了老夫人那里,陪着说了好些闲话。老夫人见明达腕子上果真戴着自家的镯子,愈发喜欢她。拉到身边好生叮嘱了一通御夫之道,却不知明达面上装作欣喜,内心焦躁难耐,几乎就要喊出来:你可知你的宝贝孙子,是孙女?
然而难得老夫人兴致这般好,午膳便摆在此间。郎怀无可奈何,趁人不注意,露出个祈求的眼神,明达只当没看见,却不由自己收了些寒脸来。
席间郎怀食不知味,没去注意到郎忭打量起新婚的嫂嫂,带着些调笑道:“大嫂,可不能什么都由着大哥啊。”郎忭端着酒杯敬酒,道:“大哥也真是,嫂子才多大,也不知珍惜则个。”他皮相生来风流俊俏,玩世不恭起来,少有女子能抵挡。
韦氏脸色一变,郎怀云里雾里,明达正自愣神,唯独老夫人笑将起来,连声道:“忭儿说得有理,怀儿,可不能放肆了!”
郎怀应了,苍白着脸,才反应过来郎忭所言是何意。而郎忭见她二人神色淡淡,心下一阵透亮――看来这二人可没半分以往的qíng深意切,似乎并没有圆房?
这等事qíng,郎忭久经风月,既然起了意,稍加留心,就看出明达仍是处子之身。他只道郎怀身有隐疾,不由心下大为畅快。待席毕,又出府寻了往日里的那些酒友,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好在他经了一变,父母双亡,却是懂了些许进退之理只藏在自己心中,打算改日拿出来好生羞rǔ羞rǔ郎怀,未曾大肆张扬。
回了未央居,明达支使了璃儿去给火狐洗澡,看了眼郎怀,进了内室。
郎怀心下透亮,对兰君竹君道:“去弄些滋补的备着,陶钧,守着门。我们不从里面出来,任何人不得进。”
“爷!”竹君不放心,跺脚故意放大声道:“仔细您身上的伤。”
郎怀未置可否,抬脚进去,转身合上门,落了锁。
二人走至窗边的矮塌上,分坐两边,客套生疏起来。郎怀开了半扇窗户,外头乌云沉沉,不由道:“这是要下雪了。”
半晌无话。
明达放下手炉,道:“以往总说七哥痴傻,如今却才发觉我才是。兰君竹君陶钧都是知晓的,对么?”
郎怀点头。
明达再问:“除却这几个和你娘,还有谁知道?”
郎怀反而坦然起来,长舒口气,道:“自小梅兰竹陶四人跟着我,他们都是知道的。这等事qíng,自然再没告诉过别人。不过前些日子去了次香积寺,才知道法师早就知qíng。”
她见明达露出些疑惑的表qíng,便道:“你也知晓,我出生当日,法师便见过我。法师慧眼如炬,却从不曾点破过。”
明达更是不解,但此时却不愿多问,只道:“从头到尾,你跟我说清楚。”
郎怀道:“娘和裴氏的事qíng,你该知晓。若非我是男子,母亲只怕在郎家根本没用立足的地方。”
“所以我没出生,就已经注定得这般生活。”
“再大些,我自己也知晓,若不拼命是永远进不得父亲的眼。而后虽说得了世子的名号,我自己却不愿做个闲散的无用人。”郎怀说到这,带着笑意,眉目间舒朗起来,道:“我是女子如何?昔年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征战沙场,我郎怀又为何不能做个比她还厉害的将军?何况我朝女帝当政,上官女相治国安民,又岂是庸才可比?”
“这之后的事qíng,也不用我细说了。”郎怀指了指屋里安置的纯钧,道:“当初得了它,惶惶不可终日。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剑是好剑,而我,就是我罢了。”
“回了长安,娘和我心知肚明,我的身份,迟早要被指婚。但那时候想逃已然无处可逃,更何况太子当真比起淮王更适合做皇帝。我既然身为臣子,就做不到袖手旁观。”郎怀看了眼明达,续道:“后来,我知道陛下的心思,一直是拒绝的。”
明达打断了她,道:“这是爹爹的错,可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郎怀看着她水晶般的眸子,镶嵌在那杏眼里,不由痴痴道:“我怕告诉了你,惹你怨恨。是以一拖再拖,做了这一生最龌龊的事qíng,却真对你不起。”
室内静下来,二人相对无言。
郎怀的眼神太过炙热,若是以往,明达只怕会化在她的眼前。如今却只能侧了身,避开了她。
“后日进宫回门,爹爹大约会留我三两日日,”明达轻咳两声,转了话头,道:“你如今是闲散国公,可有打算?”
郎怀苦笑着垂首,思量片刻,道:“太子都需避其锋芒,何况是我?你以为如何?”
“你我‘新婚燕尔’,自然需得‘及时行乐’。”明达脑中算计着,道:“反正你还未弱冠,即便张狂些,也不打紧。”
郎怀也笑,算是应下。气氛稍显轻松起来,郎怀正想说话,明达却开口,道:“将来事qíng稳妥,你……还是给我一纸休书吧。”
郎怀微微一愣,很快掩饰过去,沉声道:“好。”她心下暗讽自己驽钝,看来明达是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感qíng。然而即便如此,忆及从前,郎怀也百死无悔了。
“如今同舟共济,还望将来大事可成。”明达不敢去看她,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敢。但她并非寻常人家里只懂得儿女私qíng的女子,胸中自有沟壑。
这两日未免落人口实,郎怀仍旧安置在永安殿内的软榻上。二人虽有了嫌隙,却都默契地退了一步。明达只拿她做好友,郎怀自认了是她兄长,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日却有李遇千里迢迢送回的贺礼,也不事奢华,是李遇和抱琴亲手酿的酒,和二人合作的一幅卷轴。
送来的人有些眼熟,却是沐公府当初的旧人,也是看着郎怀长大的。见着旧主,他先磕了头,又禀了事,才道:“前儿得了信,老爷……如今见着爷,气色不好,还请您珍重啊。”
郎怀扶起他,道:“嗯,我自会留意。只七哥那里,还劳你们费心。”
明达也道:“七哥xing子单纯,只怕麻烦了你们不少。”
“爷和夫人这话却错了。殿下虽说单纯,但半年下来,也算是粗通政务了。临淄一郡,经了灾后,哪个不感激殿下仁厚,给穷苦百姓活命之恩?小的说句公道话,殿下磨炼磨炼,将来陛下回心转意,便是尚书也做的。”这人笑着回答,是当真没添油加醋,末了又对着明达道:“殿下有话,要小的直接转达。”
“请说。”
“殿下原话:‘记得珍惜己身,好生调养。若是阿怀欺负了你,只管欺负回去。’”他说罢,打眼看了看郎怀,笑道:“爷,夫人,小的告退了。”
这个李遇,此等体己话也能让人口述转达,看来是当真信人不疑。吩咐人将酒送入酒窖藏着,郎怀拿起木盒,道:“回去打开看看?”
二人进了永安殿,将画卷展开去看,只见李遇画着幅山水,题着五个字:心安于博山。想必这里的山水就是博山当地了。
“七哥能这般,咱们当真可以放心些。”郎怀总算放了心,笑道:“他经此一事,总算稳重。若早些时日懂,也不会……”
明达打断他道:“他若早早投身仕途,哪里来这般笔意山水?他若早是那等人,你还能和他称兄道弟?”
郎怀心下暗思,只片刻便长叹道:“若将来得放下俗世归去山水间,此生再无遗憾。”
二人均想起如今形势比人qiáng,若郎怀真要退让,又哪里活得命来?
“你这入世的xing子,偏要去学采jú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快快收了去,莫要惹人耻笑了。”明达打趣道。
这两日来,明达总是板着脸,何时这般活泼?郎怀直想如当初一般,拢了佳人在怀,说些不打紧的话。然而现下却得qiáng自收拢那些胡思乱想,口中随意答道:“是是是,再也不了。”
若能这般伴着她,哪怕将来终究要放了她,自己也是心甘qíng愿。郎怀这般想着,心口的剧痛才略松弛下去。
雪晴,大明宫中扫出一道路来,好让人来往。郎怀和明达入宫,路过金吾卫仗院,瞧见里面的士兵正在雪场中cao练,不由笑将起来。
她瞧见路老三赤膊上阵,远远甩开后面的人,大步向前得意极了。然而如今她却不再属于御林军,没办法和当初那些朝夕相处的弟兄们见上一面,喝上两壶酒。想起这些,郎怀难免怅惘,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明达在车辇上看见她这般模样,还未及多想,便生出些心疼来,忙低了头,不敢多虑。
麟德殿里,明皇远远看着她二人并肩而来,而自己的女儿偏生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郎怀却依旧如往日。他只道是郎怀血气方刚不知节制,惹恼了明达。明皇不由暗自摇头,对卢有邻道:“明达还真是孩子啊。”
卢有邻应和着:“可不是?不过姑娘到底看起来长大了呢。这挽着发髻,瞧上去真像呐。”
明皇点头,想起江皇后来,又看着女儿,老怀大慰。还不等这二人行礼,明皇已然开口:“都别跪了,过来坐。”
明达俏生生过去,嫌殿里太热,脱去外面的斗篷,坐在明皇身边,道:“爹爹,您怎么这么开心?”
“朕看着你就开心。”明皇揽过女儿的肩头,见她气色还算不错,便道:“现下成了亲,可不能再任xing,知道么?”
明达看了眼郎怀,低下头,弱不可闻道:“知道。”
郎怀松口气,后背上的冷汗直冒。她是不惧怕自己死活,却还是挂心郎氏、挂心沐公府的。陪着明皇说了些家常,明达却没有为难她,都替她遮掩过去。
明皇自然看得出郎怀对女儿的回护,又见她素服毛领,平添清瘦,更是喜欢,和颜道:“朕下旨罢免了你的官,你可曾怨恨?”
郎怀摇头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臣热孝在身,本应在府里守孝的。”
明皇点头,又道:“前些日子便想问问你,朕想赦了老六,迅儿和迁儿都觉得可以,你呢?”
郎怀心下一紧,谨言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哈哈,你是朕的女婿,问问你家事,有何不可?”明皇暗赞她的谨慎,又看着女儿,道:“你觉得呢?”
明达抿唇,道:“六哥本就是鬼迷心窍,爹爹拘着他这么久,肯定都改好啦。”
“进儿一向莽撞,当初就是手下教唆的。”明皇叹口气,见郎怀yù言又止,便道:“有什么就说,你爹当年可从不这么扭扭捏捏。”
郎怀站起身行礼,抱拳道:“是。”
“陛下心慈,放出六爷没什么。但他毕竟是以谋逆之罪圈禁,若这般放出来,难以堵了旁人之口。臣以为,陛下放出来就是,但不应恢复六爷的爵位,待他在地方磨炼几年,积攒军功,再升官加爵,名正言顺。”郎怀说罢,顿了顿,又道:“臣与六爷数面之缘,却觉得六爷志在沙场。现如今大唐四海升平,唯独南越偶尔生变。陛下若舍得,就派他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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