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咬着牙,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响动。
“既然如此,”皇帝这样说,“皇后失德,善妒,便在宫内好生反思,年后再出来吧。”
然后是皇后清清冷冷的声音:“妾,遵旨。”
明徽帝自凤栖宫离开了。
刚被他斥过的皇后深深地伏倒在宫前,青丝披散在身上,衬着浅色的衣裳,仿佛一朵花。
天空突兀地响起雷鸣声,一阵一阵。
盛瑶站起身时,恰好有一滴雨水落在她身上。
静言与静思一左一右,扶着盛瑶,慢慢走回宫中。
有风刮起,外间越来越冷,宫室间却温暖如旧。
二皇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被抱到盛瑶房中,眼睛睁得大大的,朝盛瑶伸出手,嗓音细嫩:“母后,抱!”
盛瑶一顿,看看身侧两个贴身宫女。静思低下头,像是手足无措。
盛瑶微微叹了口气:“怕什么?”一边说,一边将二皇子接到自己怀中。
小孩子的身体ròu乎乎热烘烘,加上二皇子对她全心全意的依恋,一句句童言稚语说着说着,意外地让盛瑶慢慢微笑起来。
看着笑着的主子,静思的眼泪刷一下流下来,偏偏又因为在二皇子眼前,只好背过身偷偷擦拭眼角。
一直到再把聂泓哄睡,盛瑶才给儿子盖上小被子,朝宫人们道:“静言、静思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娘娘!”在室内只有四个人时,静思才焦急地唤了声,“不是娘娘做的事,娘娘为什么要认!”
……这种话,也就是她能说。
静言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点点头:“娘娘,今日这一步,走的不应该啊。”
盛瑶的手还在有一下每一下地拍着二皇子:“陛下知道。”
静思睁大了眼睛。
盛瑶道:“他,是想废后了。”
“娘娘……”连静言都忍不住开口。
“莫急。今日的事qíng,约莫是荣妃和宜嫔一起弄出来的。至于苏婕妤……”盛瑶侧过头,望着聂泓熟睡的小脸,“从前是我疏忽了。这三个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夜风chuī着窗户,上面的白纸嗖嗖作响。盛瑶睡下时,距离天亮,仅有两个时辰。
从前她笃定自己能坐稳后位,是因为确认自己不会行差踏错。她已经有了想要的一切,当然不可能再对旁人出手。
……如果这次是在淑妃昭嫔的地方出事,皇帝大约,也可以不急着盖棺定论。
偏偏是荣妃。
她枕在枕头上,鼻翼间是檀木幽幽的香气。
六年前的小姑娘眼睛总是亮晶晶的,gān净透亮,看什么都是阳光明媚。可在深处,却如同受伤的小shòu一样,总担心自己被什么东西再次伤到。
这才是她救人之后,还尽心尽力帮对方安排好一切的原因。
如果江晴晚真的是那个小丫头……盛瑶原本是笃定的,仅仅是不想与对方相认罢了。但经历了今晚的一遭,她突然又不太确定。
梦境里,她好像又回到六月的云梦郡。有个小丫头拉着她的袖子,眼里溢满泪花:“小姐姐,我不要你走。”
盛瑶正要安慰对方,却突然看到荣妃那张娇美的脸庞。十六岁的江晴晚站在小丫头身后,笑盈盈地看着她,口中说:“……凭什么你是皇后?”
再低头看小丫头,小丫头却在顷刻间长大,身段好容貌佳,水袖一甩便满场喝彩。面上是妖娆的妆容,眼里冷冰冰的,再看不到从前的痕迹。
第二日天亮,静言来问:“娘娘今日要穿哪件衣裳?”
二皇子已经被抱走,盛瑶侧过头想了想:“昨晚的事,应该已经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让人打开窗户,外面一片雨后初晴的景象。水滴在树叶上聚集,实在重了,便倏忽落下。
天空很蓝,几缕云片飘浮其间。
挑好衣裳和首饰,盛瑶扶上静言的手:“走吧。”
一众宫妃已经等在外面,左右坐成两列。淑妃身侧便是昭嫔,两人皆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坐着,除了最开头的行礼之外,一句话都不提。
荣妃、宜嫔与苏婕妤则坐在一边,原本正低声说着什么,见盛瑶出来,便也闭口不言。
再往下,就是些连婕妤都不是的莺莺燕燕。有人早投了荣妃山头,正绞尽脑汁,要说些什么来讨好。
盛瑶问了大皇子的qíng况,然后就没什么正经话题。gān坐着的妃嫔们甚至开始讨论秋日天气异变,昨天白日里还是风和日丽,晚上却疾风骤雨。
江晴晚小口抿着茶水,再看看主位上的盛瑶。原本只是试探xing地出一招,没想到效果那样好……
她原本以为,尽早会看到一个qiáng颜欢笑的皇后。只是盛瑶虽没附和着说笑,可也看不出一丝忧虑。
那双眼睛,还是和湖水一样平平静静。
江晴晚眸光一暗,蓦地开口:“昨夜突降大雨,皇后娘娘可有着凉?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娘娘千金之躯,总要保重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c 的地雷x2~
荣妃凉凉:小姐姐别生病呀QAQ
皇后凉凉:……???
☆、轿中
荣妃话一出口,整个屋子,倏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向皇后。
而盛瑶悠悠地环视一圈,声音轻缓:“劳妹妹费心。”
……这就完了?
众妃嫔屏息静气地等着皇后下一句话,偏偏盛瑶还真是没再接下去的意思,只端着一副十分标准的笑容坐在那里。
江晴晚秀美的眉颦了颦。皇后啊皇后,都到这种时候,还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实在太可恨。
夜间发生的事尚未传到宫外,丞相盛光并不知道女儿新受的委屈。即便如此,自他门下出来的言官依然在兢兢业业的纳谏,说皇帝早前chūn闱期间好歹算是雨露均沾,可这会儿自甘露宫回来,怎么又故态复萌。
明徽帝抬起眼,看着自己冠冕上挂着的垂旒,五彩玉石随着自己的动作轻轻晃动。
堂堂天子,却要皇后家的门人来管房中事,实在可笑!
他以一种近乎是报复的心态,在心底,慢慢拟着待会儿要发下去的旨意。
凤栖宫里,众妃嫔走后,盛瑶若有所思地坐在窗边。静言看出主子是在想事qíng,便端上一杯热茶,接着拉了静思退下。
茶杯里dàng漾着色泽清亮的液体,碧色的叶片在水面上舒展开。香气袅袅而上,散出窗外。
昨夜她向明徽帝说遵旨,但当时一切都仅仅是皇帝口谕。也正因此,一众妃嫔才要在听到风声后依然来凤栖宫一拜。
不出所料的话,今日下朝后明旨就要到了,每日一次的凤栖宫妃嫔小聚也将停下。此外明徽帝大概没那个胆子,直接让她把凤印jiāo出。
让天子直接对江晴晚改观实在太难,不过江晴晚成也在此败也在此。这都一年多了,她还是不太使得动手下的人。
能有这样手笔的……大约,是那个在三人中毫不起眼的宁苏吧?
盛瑶越想,越觉得事实如此。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往临华宫探元贵妃时那种诡异的感觉,仅仅是离宁淮近了些,宁苏就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她……这两姐妹的关系,或许值得好好揣摩一番。
下面的一切都如盛瑶所想,但她等到的旨意上还是有些部分与天子夜间所说的有所不同。
新年的一应祭典,乃至各家夫人入宫来拜,都少不得皇后出面。按现在朝堂上的qíng况,明徽帝也明白,封荣妃作贵妃的时机尚未到来。
如果婉儿能再有一个孩子……宫中已经许多年无所出了,就算是公主,他也算是有个理由。
秋日,便在皇后的蛰伏不出中悄然过去。
盛瑶往家里递了话,不过数日,便有人带来自宁府出来的老人的描述。说宁家两个小姐确实姐妹qíng深,传言苏婕妤进宫的机会还是硬求来的,打动宁贺之的理由就是一句,想陪姐姐一起。
她不相信那三人之间能有什么坚固的qíng谊,要将之打破,实在轻而易举。
……只是,她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长乐城中又下雪了,但这次,江晴晚的心境与上一年截然不同。
她裹着上好的雪蛤大衣,站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眼前一片白茫茫,百木凋零,唯有松柏常青。
自己穷尽所有言语,总算让明徽帝相信,他的荣妃不是瓷做得小人,偶尔出去看看雪其实并没有关系。饶是如此,皇帝都吩咐过她身边的下人,每日荣妃只能在雪地里站上三刻。一旦多出,就拿她们是问。
话是当着江晴晚的面说的,江晴晚只能撒娇一般应下。
自御花园离去时,荣妃的轿子经过凤栖宫。
皇后的禁足还没有结束,她又有数月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江晴晚托着腮,另一只手捂住一个小暖炉,神思放飞。
听闻凤栖宫里是种了一小片梅树的,如果是皇后,大约就能在冬日里肆意嗅着那样清雅的香气……那种大家闺秀,说不定还会一时兴起,吟上几句诗句。
皇后的唇形很好看,吟诗时洁白的贝齿露出,还有隐藏的更深的粉嫩舌叶……
江晴晚靠上身后的软枕,原本托腮的手也被收回,眼睛慢慢阖上。
皇帝每叫她一句“婉儿”,她都要提醒自己一次,明徽帝在唤的是另一个女人。
但如果是皇后呢?
仅仅是想想这两个字自皇后口中吐出是怎样好听,本来略带清冷的嗓音会不会染上一点哑意,江晴晚便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苏了。
当然,皇后唤的得是“晚儿”。
一抹嫣红自江晴晚耳根蔓延而上,脸颊发烫。
皇帝以为他的荣妃单纯似水,可出身倚香楼,哪怕老鸨为了将她卖出一个好价钱而不让她去接待寻常客人,很多事qíng,江晴晚依旧耳濡目染。
倚香楼内多美人,其中不乏擅长yù拒还迎者。那样的女人看上去高不可攀,实则一旦qíng动,往往能胜过外表最妩媚的舞女。
如果是皇后……不,把皇后和倚香楼内的头牌相比,实在太过折rǔ。
可当皇后面对心悦之人时,会是怎样一副qíng?会不会眼中寒冰融化,只剩一汪chūn水?
怎么,越来越热了呢。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领口微微拉了拉,小暖炉被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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