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宜嫔的意思是,朕这后宫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害婉儿的人?”
周燕回的睫毛颤了颤,眸中带出一点水光,但还是道:“嗯。”
明徽帝语气里的森然杀意,实在太明显了。
宜嫔曾经险些上了刑场,对这种语气,想忘都忘不掉。
“宜嫔倒是老实。”天子轻轻笑了笑,狭长的眼中透出一道jīng光,“婉儿来时穿的衣裳已经全部被清理掉了吧?连鞋子都是,朕方才在婉儿房中看到双新鞋,宜嫔还真是贴心。”
周燕回一怔:“陛下……”
明徽帝道:“朕怎么听婉儿说,在祭礼上,她那双鞋子下面,仿佛被人涂了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来,周燕回当即跪到地上,深深拜了下去,嗓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妾什么都没有做过啊,陛下!”
天子本就坐在高位上,此刻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轻蔑,像是在看一个蝼蚁。
周燕回继续哭道:“妾实在是……”
明徽帝道:“朕听皇后说,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她想让住在近处的人腾个空房间给婉儿躺一躺,还是宜嫔先站出来的,当真是姐妹qíng深啊。”
周燕回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明徽帝却陡然话锋一转:“朕在夸奖你啊,宜嫔,怕什么?安得意,替朕记着,宜嫔在荣嫔危急时刻出手相救,赏云锦一匹,玉如意五只。此外今年年节时江南送上来的供绸,还有明年chūn猎时的皮毛,等皇后挑完了,就送到宜嫔这儿。”
直到天子离去,周燕回都没太反应过来。她呆呆的站在宫门处送走天子,抬眼看看天上的明星,转身回宫。
半个时辰后,一个动作灵活的小太监从惊鸿宫离去,身形隐没在夜色了。
又过半个时辰,指尖画着红色蔻丹的佳人望着手中纸条,吃吃一笑,再将纸条投入烛火中,看它一点点卷曲燃尽。
第二日,薛婉的祭礼还在继续,不过有三个人没有出席。
其中之一,自然是犹在养伤的荣嫔江晴晚。江晴晚今日天一亮就回了芳华宫,皇帝下了明旨,让她好好休息,不用再关心外面的事。实在无聊,可以想想过年的余兴节目。
当然,后面那句话,是明徽帝私下告诉江晴晚的。江晴晚笑着谢过了,等明徽帝走后,重新躺回被子里,确认那些明徽帝派来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脸,才露出犹疑的神qíng。
不对啊。
这才一个晚上过去,皇帝怎么就有了结果?难道这里面其实没什么弯弯绕,是自己想太多?
江晴晚百思不得其解,被子里又太过暖和。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次醒时,被小宫女服侍着喝过蜜水,江晴晚下了地。
她把窗户推开,看着外面冰冷却依旧是金色的阳光。早就看惯了的景色,在江晴晚眼中没丝毫特别的。她只是需要一个旁人见不着、自己又不至于睡去的角度,来好好地理一理思绪。
有小宫女过来问她:“娘娘,要用膳吗?”
江晴晚这才记起,自己昨天像是只吃了一顿饭……她抬起手,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将按向胃部的动作生生止住,改作优雅地扶住窗框,口中讲:“嗯,摆膳吧。”
毫无疑问,所有菜色都显得清淡,吃在口中滋味却极好。若谈起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口味略重了些,对江晴晚来说有点偏咸。
再有就是,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酸甜口的菜了。
江晴晚微微垂下眼,掩住眸中的遗憾qíng绪。
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就是薛婉,你就是薛婉……
用过膳后,小宫女十分温柔地劝她:“娘娘怕是累了吧,不如再上chuáng休息?”
江晴晚的动作停了停,但还是从善如流道:“好。”
可这一次,她没有休息成。
安得意来了,问江晴晚:“陛下的意思,让奴婢问问娘娘,娘娘想怎么处置那个害娘娘的人?”
江晴晚睁大了眼睛。
原来……结果是真的出来了?
早前的时候,她只是看明徽帝心qíng不错的样子,才随便猜猜的。
天子新宠在短暂的惊讶后,又恢复了往日柔弱的姿态。她眸中波光潋滟,像是最迷惑人心的井,在深山古庙中,引得书生奋不顾身投入其中。
安得意从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中回过神,听到一个毫不意外的答案:“一切都听陛下的。”
江晴晚只能这么说。
她已经很努力地适应着“薛婉”这个身份了,却总有别的、自己没有经历过,不知道薛婉面对时会做出什么反应的事冒出来。
眼前这个安公公,可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大概也很熟悉薛婉吧。
……第二个没有出席的人,是安嫔,名唤柳如。
柳如的弟弟柳笙是刑部尚书,一个颇具实权的职位。姐弟二人原本是庶子庶女,可随着柳老爷的原配早亡,他俩的母亲被扶正,柳如也就成了柳家的嫡二小姐。
至于柳家的嫡长女柳青清,她还比柳如早入宫几年,可一直都是个婕妤,分位比后面入宫的妹妹低许多,加上柳如有意无意的排挤,在宫中基本是个透明人。
安得意去问江晴晚的时候,柳如已经被明徽帝一杯毒酒赐死了。
剩下那个,安得意话中真正的主谋,则正坐在刑椅上,满脸怨毒地望向明徽帝。
柳如与柳青清的弟弟、刑部尚书柳笙站在刑椅旁边,手执一条长鞭。他面容白皙俊美,是再标准不过的风流贵公子模样,说出的话也十分潇洒:“陛下是要如何处置这女人?”
明徽帝看着柳笙,扯了扯唇角:“柳尚书倒是,十分出乎朕的意料啊。”
柳笙好像到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亲姐就在不久之前被眼前这男人赐死。可他的神色只微微变了变,便道:“陛下只知臣与安嫔……不,柳如二人是姐弟,却不知道,臣这姐姐,是如何照料弟弟的。”
明徽帝:“哦?”
柳笙淡淡道:“多亏了另一个姐姐在,臣现在才能安然站在陛下身前……”
“罢了,”明徽帝摆了摆手,“朕不在乎你们的家务事,有你这句话,只要清婕妤能安安分分的,朕就真让她在宫中当一个透明人。”
柳笙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臣便多谢陛下。”
至于刑椅上的女人的尖叫声,则被他们志同道合的忽略了。
☆、回忆杀
与让荣嫔好生修养的圣旨一同下下来的,还有另两道旨。
“德妃和安嫔一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盛瑶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好看的眉头轻轻颦起些,“冷宫里……却并未有新人去?”
那小太监点头哈腰道:“是的,皇后娘娘。看守冷宫的侍卫里有一个和奴婢有点亲戚关系,平日我们关系就不错,奴婢还常常关照他来着。这会嘛,奴婢就只带了点酒,到冷宫门口随便问了句,不会引人注目的。”
盛瑶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在左手食指的指甲套上轻轻摩挲着:“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静言。”
“是,皇后娘娘。”一个眉清目秀的宫女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将一个荷包塞到小太监手中,笑道,“这个荷包呢,是荣嫔娘娘哪儿的人fèng的,你且放心吧。”
小太监的眼睛睁大了些:“奴婢明白的,明白的。”
把那一妃一嫔打入冷宫的旨意里其实说的很含糊,只讲德妃和安嫔善妒,不容人,毫无妇德,此外就什么都没有说。
但结合昨日夜里的事,大多数人,还是懂了。
天子下朝后依然径自去看他的新宠,祭坛边儿上的一众妃嫔反应各异。盛瑶看着前方画纸上巧笑嫣然的少女,心里默默想道: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天子杀jī敬猴,选出来的两个人都是身份够高,相对来说却没什么背景的那种。无论是父母早逝、入宫前一直积聚在叔父家里的德妃,还是有作为刑部尚书的弟弟、却对自己毫不关心的安嫔,恐怕都是明徽帝jīng挑细选出的替死鬼吧?
盛瑶是这么觉得的。
到这会儿,已经没有太多人关心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盛瑶是其中之一,她私下觉得明徽帝大概依然会暗中调查,但在面儿上,这件事已经翻了过去。
整整三日的祭礼结束,离新年还有二十余日。宫中因德妃、安嫔死去而显得压抑的气氛渐渐又活络起来,就算不受皇帝待见,也得好好过年啊。
不少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更有人抓紧时机,往皇后面前凑。
皇后有儿子,有身份,只要不犯大错,哪怕皇帝再宠那荣嫔,也得在面子上对盛瑶过得去。帝宠她们是不指望了,可等天子去了……把持后宫的,不就剩太后。
熬着熬着,日子总会变好。
天气愈来愈冷,到十二月二十八日,一场白雪倏忽从天而降。
江晴晚第一次看到雪。
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不过还没有掉疤。皇帝好像把她当成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器,怕她磕着冻着,江晴晚说了几次,都不被同意去御花园中赏雪。
天子看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江晴晚却从未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
在她年纪尚幼时,养她的人被她称作“姨姨”。江晴晚其实并不知道这个称呼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可除了那个姨姨,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依靠。
因为这个原因,姨姨让她gān活儿,她就乖乖的去,小手冻得皲裂也不在乎。
姨姨心qíng不好时打她骂她,江晴晚也不觉得有什么。
甚至于在那时候,她根本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整日只被喊做“臭丫头”。
后来有一天,住的地方突然就挂满了白色的布。江晴晚被姨姨套上一身差不多颜色的衣服,被她按住,跪在一群人身后哭。
再后面,姨姨突然对她很好,给她买糖吃,还带她出去玩。
她被带到一个很香很香,有很多女人的地方。姨姨不见了,她却被留下来,有一个老女人让她gān活儿,江晴晚动作利索,于是那老女人待她便不算坏,还常常捏着她的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就这样过了几年,偶尔有在那里的女人教江晴晚写字,她就是这样慢慢学了《三字经》《千字文》……也渐渐懂得,自己在一个怎样的地方。
52书库推荐浏览: 铃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