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qíng难自已地走到承乾宫门口,眼前却只有厚重的红墙灰瓦,被重重包裹在宫墙之内的坤宁宫远远地只能看到凸出的飞檐斗拱。然而就是那堪堪露出的飞檐,也点燃了桑枝的思念之qíng。她倚在承乾宫宫门内侧的墙上,怔怔的望着那飞檐。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可曾睡下?”
守门的太监面面相觑,“给贞妃娘娘请安。”
贞妃。
一天三次啊。桑枝挑挑眉,隐在宫墙之内默不作声地看着。
“本宫前来探望姐姐。”贞妃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很平静的说话。
守门太监相视一望,劝道,“娘娘,您何必呢――”
“去通报。”贞妃就这么一句话,噎得守门太监不敢再多言,慌忙通知了宫内宫女。桑枝也没动,就见着没一会儿宫女踩着碎步动作极快地赶回来,恭顺地说,“回贞妃娘娘,我们娘娘说已经歇下,请贞妃娘娘早点回去休息。”
夜色里,桑枝看不到贞妃的表qíng,却也感觉到贞妃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才压着声音说,“本宫,明日再来。”
目送着贞妃离去,桑枝听到太监和宫女议论,“每天都来,咱们皇贵妃娘总也不见,亏得贞妃还来。”
“也是奇怪,贞妃娘娘对咱们皇贵妃娘娘可用心了,不知道为什么皇贵妃娘娘总是不喜欢贞妃娘娘。”
“是啊,上次皇贵妃娘娘病重,还是贞妃娘娘衣不解带照顾着呢。”
“可别说,就从那次后,咱们皇贵妃娘娘更不待见贞妃娘娘了。过去好歹一天也会见一次呢。”
“我看啊,八成贞妃娘娘也是打着如意算盘呢,上次皇贵妃娘娘病重,皇上不就是因为贞妃娘娘在承乾宫伺候,后来接连好几日临幸钟粹宫吗?”
“说不好,要真是这样的话……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贞妃娘娘总归不是外人,毕竟是咱们皇贵妃娘娘的族妹。”
“嘿,话不是这样说,这宫里哪有什么姐姐妹妹亲人的。你看后宫,除了董鄂氏,不就都是博尔济吉特氏吗?该争的谁也不会让。再说,谁不知道皇上经常在承乾宫。”
“嘘――小点儿声。”
宫人开始闲聊其他,桑枝眯了眯眼睛,默默听完这一段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她跟绿莺和其他宫女都住在一间房子里,只不过不比其他宫女睡在公共的chuáng铺上,绿莺和她分别有各自的隔间。守在最外面的是专门训教宫女的兰秀姑姑,按理说是比绿莺年长好几个辈分,就算主事也该是兰秀主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兰秀好像爬到训教姑姑的位子上就已经到头了。
桑枝知道兰秀、蔡婉芸以及辛者库的李应容是同一批的。她从一些年长的宫女那里知道,兰秀、蔡婉芸和李应容都是当年那一批里的佼佼者,就如同如今她和绿莺这一批。
当年,因为蔡婉芸本身是秀女出身,便被太后直接指派到了坤宁宫,一时间风头大盛,可以说是三个人中混得最好的。李应容因着xing子泼辣,就被派去辛者库做了掌事嬷嬷,后来还管理了储秀宫,可谓两宫主事。按份位当年的李应容是高于蔡婉芸的,毕竟蔡婉芸初进坤宁宫做的只是个辈分高一点的宫女而已。但很快,蔡婉芸凭着察言观色处事得当,最重要的是凭着身为旗人的良好出身,就升到坤宁宫掌事嬷嬷的位子上,这中间用了不过两年时间。
而李应容因为一开始就已经做到最高的位子上,反倒没什么起色。主要是李应容出身卑贱,派到各个不受宠的宫里去一是会大材小用,二来,各宫不乐意显得脸上没面子,李应容也不愿意比蔡婉芸的坤宁宫低太多。但也无可奈何,出身是她自己无法改变的。因而念着蔡婉芸便心生不忿,后来董鄂妃进宫,承乾宫气势迅速盖过坤宁宫,一时风头无两,坤宁宫的冷遇就等于蔡婉芸的冷遇,这才让李应容心里舒坦些。李应容一直对承乾宫极近巴结奉承之事,只盼着能得皇贵妃青睐,皇贵妃倒也不负所望,对李应容也很厚待,就只是掌事嬷嬷一直由原来的赵嬷嬷占着,后来赵嬷嬷年长,竟然由绿莺接了。
这让桑枝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李应容、蔡婉芸和兰秀是同一批里最优秀的三个人,为什么李应容和蔡婉芸都混得风生水起,只有兰秀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似的。就连接任掌事嬷嬷这种事,也直接略过了兰秀。可她明明听说,当初在三个人里,兰秀是最得太后欢心的,她们三个,一个分到辛者库,一个分到坤宁宫,只有兰秀是当初太后想留在慈宁宫给苏麻喇姑帮忙的。这在当时可是无上殊荣,却不知道后来因为什么,兰秀似乎犯了什么事儿,被太后打压下来扔在承乾宫做个没什么油水又讨人嫌的训教姑姑。桑枝曾经怀疑兰秀也是太后的人,但这未免太明目张胆,而且兰秀从不掩饰对太后的感激之qíng――虽然在表达对太后的感恩戴德时,兰秀也始终是一脸的面无表qíng。
只怕这里面曾经有过什么故事。
蔡婉芸那里是没戏了,桑枝看得出来,蔡婉芸对她的厌恶可谓由内到外由上及下的全方位。大约也猜得出,蔡婉芸是嫉恨她得皇后欢心,稍微一想就能摸到点儿蔡婉芸的心思。但有什么办法,虽然她根本无意与蔡婉芸在坤宁宫权位上有争抢,可明显蔡婉芸贯彻的是一山不容二虎原则,暗地里对桑枝实行无死角的打压。本来坤宁宫就是蔡婉芸的主场,蔡婉芸手中的权力是皇后给的,除非桑枝把这事告诉皇后,否则她不可能翻过蔡婉芸这块大石头。不过,为什么要告诉皇后呢?皇后和坤宁宫都需要蔡婉芸。何况,她现在最重要的目标应该是李应容。
幸好,幸好当初在辛者库,她和李应容关系还勉qiáng可算不差。桑枝心想,尤其如今自己还在承乾宫,行事大约会更便利些。眼下承乾宫主事的是年轻的绿莺,倒显得承乾宫青huáng不接,李应容上位的可能xing反倒更大些。先不管能不能,至少这是诱惑李应容的最大砝码,就是……就是有点对不起绿莺。桑枝垂下眸子,明白自己这一棋走下去,跟绿莺就算彻底掰了。她这大半月一直试图跟绿莺沟通下,无论如何要先绿莺再考虑李应容,可惜,不知道绿莺怎么回事,对她极为冷漠,桑枝根本没办法。而她又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还有皇后,她总要为皇后和自己考虑,宫里的事本来就容不得走差一步,她等不了了。桑枝安慰自己,只是拉拢李应容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把绿莺拉下水,应该……也还好?
可心里比谁都清楚,绿莺可不会管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想扳倒人家,只要她虚与委蛇拉拢李应容,对绿莺来说,就是一大威胁,就是伤害。桑枝心里很膈应,尽管能为自己的行为找足借口和理由,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却一清二楚。
权谋之路,一旦走上去,又怎么可能没有伤害。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可能伤害到的人,竟是当初待她qíng真意切的绿莺。桑枝良心不安,辗转反侧。她又想,如果董鄂妃去世,以绿莺如今的身份地位,陪葬只怕难以避免。如果……如果她竭力救绿莺躲过这一劫,哪怕是把绿莺从承乾宫主事的位子上拉下来踢出承乾宫呢?
桑枝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终于知道,权谋与取舍之路上,害人与良心之间的鏖战,是多么煎熬。
但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啊!尤其在后宫这种地方,每达成一步都很可能付出血的代价。每个人,每一步,手中可能都握着一桩人命。脚下踩着的,是无数冤魂和鲜血铺就的谋生之路啊。
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后宫里没有gān净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我这天天累成狗还会抽空码字,怎么会有人忍心看盗文啊!o(>n<)o
☆、冤屈
只有皇帝三五不时来一趟。但因为董鄂妃身子不适的缘故,皇帝不能留宿。每次他来,桑枝都提心吊胆。估摸着承乾宫里一定是有太后眼线的,她要是什么都不做消极怠工,传到太后耳中只怕也讨不了好。但要是做什么――比如诱导皇帝去坤宁宫这种事,她就更做不出来了。为了掩人耳目,桑枝索xing请命去辛者库。一直以来,辛者库和承乾宫关系都不错,往来不少,桑枝正好借此机会前去。
请命这日,董鄂妃qíng况好些,坐在软塌上听到桑枝这话时,眸子一紧,“去辛者库?”她缓缓抬起头,望向桑枝,“怎么想去那里?”
桑枝低声说,“奴婢在辛者库待了两年,那里的姐妹都待奴婢不错,就像奴婢的家一样。奴婢就想,既然承乾宫和辛者库有事务jiāo接,不如就让奴婢来,好歹也算为承乾宫略尽绵薄之力。”
董鄂妃听完轻轻嗤笑一声,那了然的笑声虽然不大却听得桑枝心里一咯噔,顿时额上冒冷汗。没料到过了会儿,董鄂妃幽幽叹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桑枝大大松口气,叩首道,“奴婢遵旨。”
她退出去后,绿莺问董鄂妃,“娘娘,这事向来由奴婢经手,桑枝从未接触过,只怕――”
“你一人担太多事,不累么?”董鄂妃神qíng淡淡地说着,看了绿莺一眼,“本宫是为你着想。”
绿莺还要辩驳,然而看一眼董鄂妃无喜无怒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抖,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奴婢多谢皇贵妃娘娘厚爱。”
董鄂妃眼皮都没抬,继续神qíng淡淡的翻着佛经,“下去吧。”
绿莺这才退下。没一会儿,董鄂妃收起佛经道,“赵嬷嬷可安好?”
底下人连忙回答,“回娘娘的话,赵嬷嬷前些日子出宫探亲,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赵嬷嬷的脚步声。
赵嬷嬷原是贴身照顾和硕荣亲王的,后来荣亲王薨逝,皇帝大怒,yù将一gān人等一律处死。是董鄂妃为赵嬷嬷求qíng,留下老人家一命。但赵嬷嬷年事已高,经过一番惊吓自此一病不起,竟显出下世的光景来。董鄂妃缓过来后,心中不忍,念在自打进宫赵嬷嬷就陪着自己的qíng分上,央求皇上放她出宫会会亲人,皇帝哪有不许的!赵嬷嬷感恩戴德自不必说,拖着病体出趟宫,这会儿不得不回来,一进来就对董鄂妃叩头,“老奴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董鄂妃亲自上前扶起她,“嬷嬷快快请起。”
赵嬷嬷颤巍巍地站起身,老泪纵横。她一辈子也是困在宫里的人,亲朋故友皆不在,唯有一个侄子还算个亲人,这侄儿便做了点小本生意,倒也勉qiáng过活。下层百姓的日子,总归不能跟宫里的比。不过,因着赵嬷嬷的缘故,这个侄儿也颇受尊重,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有个在承乾宫主事的远方亲戚。再后来在董鄂妃的打点下,赵嬷嬷拿钱给他打通关节,做了个闲散小官,日子才越发好起来。这次赵嬷嬷回去,见了侄儿一家,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只是一回来就听说桑枝回来的事qíng,赵嬷嬷很气愤,“娘娘,皇后娘娘这真真是打承乾宫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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