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声响,只有她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后牙槽几乎被咬碎。
这场几乎让她彻底脱胎换骨的剧痛悲哀,无声无息地弥漫着。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那被泪水打湿的土地和被桑枝自己抓伤的心口。坤宁宫的墙角处,有雕廊挡着她的身影,没有人知晓这里在发生着什么,唯一见证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绝望痛楚的,只有这个冷冰冰的黑暗墙角。
直到桑枝布满血丝的双眸变得一片赤红时,天色已经透出亮光。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是对桑枝来说,已经过去了一辈子。她终于抬起头,却已经是一脸令人心惊的冰冷。那眼神仿佛淬了毒凿了冰,让人不寒而栗。她看着这座宫殿,看着半昏半明的天光,终于站了起来。脚踝已经滚烫地肿了一大圈,她却好像全无感觉,一步一步瘸着走,却步伐极稳。
蔡婉芸着人去伺候皇后娘娘沐浴,却久久等不到皇后娘娘出来。早膳已经送来,都几乎变凉,皇后娘娘仍旧没有半点动静,蔡婉芸忧心,隔着屏风问,“启禀皇后娘娘,早膳时间到了。”
许久,才听到里面的皇后娘娘说出两个字,“撤了。”
那就是不吃的意思?蔡婉芸面色为难,意yù相劝,“皇后娘娘……”却再没得到皇后娘娘回应。
看样子,皇后娘娘心意已决,是不会再吃了。
蔡婉芸忧心忡忡,无奈只得将早膳撤下去。她又守在外面等了许久,皇后娘娘竟然还没出来!将近半个时辰了!蔡婉芸有些焦急,“皇后娘娘――”
还没等到皇后娘娘的回应,就看到里面伺候的宫女全都被赶出来。蔡婉芸拉住其中一个,小声问,“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
“回嬷嬷,娘娘一直在浴桶里泡着,奴婢们上前伺候还没一会儿,就被赶出来了。”
“皇后娘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来?”蔡婉芸说完就叹气,“算了,我急糊涂了,问你有什么用。皇后娘娘有没有其他吩咐?”
“回嬷嬷的话,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蔡婉芸见不得人yù言又止,厉声道,“有话就说!”
吓得宫女连忙跪下,“皇后娘娘身上有伤,怕是沾不得水。可皇后娘娘一直在用力擦身子,伤痕反而越来越严重……”
“下去吧。”听得蔡婉芸心惊胆战,她挥退宫女后,犹豫半天还是到了屏风前,“皇后娘娘……”她试探着想进到房间里去,刚有动作,就听到皇后娘娘冷冰冰的声音,“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蔡婉芸的动作僵在原地,动动唇又默默收回了脚。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皇后娘娘却始终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蔡婉芸不能不焦虑。她六神无主,在门口走来走去,忍不住一声又一声叹气,却想不到有谁可以劝劝皇后,除了――
桑枝。
蔡婉芸心qíng极其复杂,她对桑枝的厌恶是打从心底的厌恶,那厌恶因桑枝害了皇后而生,也因为桑枝摇摆不定是个两姓家奴而生,更因为桑枝动摇了她蔡婉芸在坤宁宫皇后面前的地位而生。她恨不能让桑枝这辈子都从她眼前消失,可她又不能不为皇后考虑。她是个优秀的奴才,对主子的忠心是刻入她骨髓的东西,因此她对皇后的忠心就算比不上苏麻喇姑对太后,也差不太远。而且皇后娘娘为人仁厚,待她不薄。便是主仆之义,也让蔡婉芸做不到对皇后娘娘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熟视无睹,况且皇后娘娘是能够决定她此生生死荣rǔ的主子。
难道真要去找桑枝吗?蔡婉芸心里直闷气,终于还是得妥协,她太担心皇后了,“来人――”
“蔡嬷嬷。”
蔡婉芸话刚出口,就听到一旁有人低声在叫自己,她眉头一皱,循声望去,仔细打量一番惊道,“桑枝?!”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桑枝满脸脏污,一身láng狈,而且双眼通红,简直像被抢劫了一样。然而那双眼睛里一片冷然,声音更是低沉地让人心头发憷,“是我。”
“你……”蔡婉芸不道该说什么好,她刚刚还在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派人去把桑枝找来,这一刻,桑枝就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这个模样的桑枝,蔡婉芸怎么敢让皇后娘娘见!蔡婉芸直觉不太好,连忙挥退其他宫女。
“我需要沐浴更衣,”桑枝面无表qíng,“烦请蔡嬷嬷帮忙。”
话虽说的并不是很客气,但桑枝说话的语气和眼神让蔡婉芸心里莫名一颤,尤其桑枝的眼神,明明看起来没有什么锋芒却总让蔡婉芸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桑枝能杀了自己。蔡婉芸不由后退小半步,眉头愈发皱紧,感觉出来桑枝看似平静的眼神中藏了很重的戾气。那戾气散布在桑枝周身,却被很好的收敛住,唯有眼中嗜血怨恨的戾气怎么都不能完全藏住。蔡婉芸莫名心惊ròu跳,她直觉自己不能这时候刺激桑枝,于是道,“好,随我来。”凭着这么多年混迹宫廷的经验,蔡婉芸明显感觉出,桑枝这只怕出了什么大事。出了什么大事她猜不出来,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桑枝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微微动唇道,“多谢。”
蔡婉芸没有惊动其他人,自己在前面带路,带桑枝回房间沐浴更衣。这一走路,才发现桑枝一瘸一拐。蔡婉芸不由得将目光扫向桑枝双脚,这才看到桑枝肿胀的脚踝,几乎快有小腿粗细了。
“嘶――”蔡婉芸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想那得多疼!她刚想说话,一抬头就看见面无表qíng的桑枝好像完全不以为意的模样,顿时想说的话又被咽回去。然而心头却无端生出惧意,蔡嬷嬷觉得,如果这种痛能能忍住,那桑枝必是心力过人。一个心力过人又有谋略还深得皇后娘娘宠爱的人,不会一辈子籍籍无名。蔡婉芸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可能胜过桑枝了。
给桑枝安排好,蔡婉芸要出去时,桑枝突然问,“皇上昨夜留宿坤宁宫了?”
蔡婉芸一愣,抿抿唇觉得不必隐瞒,“是。”
桑枝后牙槽又咬紧几分,缓了缓,她又问,“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
“不大好。”蔡婉芸垂眸,扭过脸去不看桑枝,“皇后娘娘已经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而且……”她咬咬牙,继续说,“据伺候的宫女说,皇后娘娘身上有伤,不能一直待在水里。”
桑枝心头一抽,“伤?”蔡婉芸眼神复杂地点点头,不用说话一切已经明了。
“……”桑枝呼吸一窒,那恨意又浓烈不少。她压住哽咽,声音嘶哑地说,“我知道了。”
蔡婉芸重重叹口气,关门出去时犹豫一下,仍是对她说,“还望你……一会儿能去劝劝皇后娘娘。”
桑枝眼眶一热,转过身去道,“放心。”她喃喃道,“我不会让她再害怕。”
蔡婉芸没听清最后一句,叹息着离去。
桑枝双手又哆嗦起来,她把自己脱个jīng光,进入浴桶时却仿佛看到躲在浴桶里不肯出来的皇后娘娘,一时间心上钝痛不已,眼泪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全落在热水里。
然而,她不能耽搁太久。满心挂念着那个人儿,桑枝手脚利落的把自己整理gān净,穿好衣服时看到一旁放着的跌打酒。
那是蔡婉芸给她送来的。
桑枝默默盯着跌打酒许久,唇角勾出一抹淡的看不见的弧度。她推开门,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朝坤宁宫殿内而去。
☆、啊
坤宁宫大殿一片静穆。
看到桑枝进来,蔡婉芸抿抿唇,到底松口气,示意道,“皇后娘娘还没出来。水都该冷了。”
桑枝皱皱眉,抬步朝里间跨去。
皇后听到脚步声,声音顿时降下几度,她头都没回就冷冰冰地斥声,“滚出去。”这是触了皇后逆鳞。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只是一顿,却并没有停下来。皇后怒气陡生,刚想发火然而还没转身忽然僵住――除了桑枝以外,还有谁敢对她的命令这么置若罔闻?她都不用回头,就已经确定来人是谁。却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麻木的心脏突然涌出无限的委屈来,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让桑枝抱,可又对自己有莫名的排斥,她想看见桑枝,却又不敢见。
桑枝因着脚踝的原因,步子不快。但她刚刚快要走到浴桶前,皇后娘娘一言不发整个人哧溜一下没入水中。桑枝连忙加快脚步,伸手去捞她。却听到皇后捂着嘴闷声闷气地说,“你出去。”
“你出来。”桑枝心疼不已,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从水中捞出来,这时才发现水已经冰冷。桑枝心里一抽,不免动怒,“出来!”
姿势不太好,皇后缩在水底,桑枝在外面站着,不方便使力把她揪出来。
“你吼我!”皇后从水底冒出来,眼眶通红。脸颊上泪痕和水渍混合,委屈又生气地瞪桑枝。
那模样着实楚楚可怜,让桑枝瞬间心软的一塌糊涂,便不觉温柔起来,唤她,“素勒~”她扶在浴桶沿上,望着眼前只有脑袋露出来的皇后说,“是我不好,”说着朝皇后伸出手,“出来吧,水这么冷,一会儿着凉可不好。”
“不。”皇后低下头,“我要在水里。”
桑枝心里又是一疼。她压了压哽咽的qíng绪,对皇后温声笑笑,“你想做美人鱼吗?美人鱼也要上岸啊。”
皇后不说话,低着头转身趴在浴桶上,背对着桑枝说,“就要在水里。”
在水里的潜台词没有说出来,可就是这样才让桑枝心疼的不行。她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可又不想让素勒知道,连忙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压住发热的眼眶,随即绕到素勒面前,素勒见她过来,又转身,桑枝又绕过去,素勒还是不看她。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桑枝不再动,伸手拉住素勒手臂,“素勒……”她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鼻尖直泛酸。
这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便让皇后僵住,不再躲开,却愈发低头带着哭腔说,“桑枝……”
“嗯?”
“桑枝!”皇后突然搂住她,脸埋在桑枝肩头,“桑枝……桑枝……”
明显感觉到颈窝处温热的泪水,桑枝顿时止不住心脏抽疼,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能陪素勒一起哭,更不能让这么脆弱的素勒再见到一个更脆弱的她。张张口想说句安慰的话,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她发不出声音。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桑枝用力咬住嘴唇,抱着素勒低声哄她,“出来好不好?你在冷水里泡着,我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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