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桑枝大喜,“奴婢洗耳恭听!”
董鄂妃微微错开目光,不知道望向哪里,幽幽说,“皇上一向对本宫爱重,也一向对太后不满,却一直没敢硬气起来当真与太后为敌过。这些年,即便本宫受尽委屈也不能言。皇上岂是不知?他只是缺少一个发作的因由。桑枝,本宫以身家xing命做赌注,等本宫归西那日,你可令赵嬷嬷去见皇上。赵嬷嬷是本宫rǔ娘,从小带着本宫,最是忠心不过。她会向皇上告御状,到时就要你禀明皇后,只要皇后与皇上联手,届时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桑枝大吃一惊。董鄂妃竟然把自己的死都算计进去了!这个女人的一生,至死都是一步棋。一时间,桑枝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正吃惊,却见董鄂妃目光转向自己,竟是满眼恳求,“但求保住幼弟和贞妃。”她只能恳求了。人死如灯灭,身后事她能做的实在不多。
桑枝心头翻滚,竟有些哽咽。她跪下去,对着董鄂妃起誓,“娘娘放心,奴婢誓死不忘娘娘今日之言。”当初,当初董鄂妃还曾对她有救命之恩。如今这个女人用这种决然的姿态,将要走到人生尽头,她又如何能不难过?
只是桑枝没想到,董鄂妃要护住的人里,竟然也有贞妃。偏在这时,宫人又来报,“娘娘,贞妃娘娘求见。”
就在桑枝以为董鄂妃会召见贞妃时,不料董鄂妃又一次不留qíng面的拒绝了,“不见。”
桑枝不理解,疑惑的看向董鄂妃。董鄂妃勉qiáng笑笑,并没有解释。只说,“你可以回坤宁宫了,承乾宫没什么需要你留下的了。”然而桑枝看着她的神qíng,却心生不忍,于是说,“娘娘,奴婢想陪娘娘说说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且不说桑枝始终没忘记当初董鄂妃对她的救命之恩,就是如今董鄂妃下的这最后一招重棋,也让桑枝对她感激不已。她又如何能铁石心肠到不陪这最后一段路?
董鄂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愣住,半晌才神qíng复杂的笑了笑,“也好。”
话音刚落,外面又有宫女来报,“启禀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这下董鄂妃不能不见,赶紧起身。桑枝上前伺候她穿衣,又扶她出去。一到正殿,看见皇后已然带着蔡婉芸进来了,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贞妃。皇后娘娘竟是绷着张脸,让宫人看着心里发抖。不过在目光扫过桑枝时,皇后的表qíng瞬间缓和下来,径直朝董鄂妃走过去,“姐姐身子可好?本宫心中一直挂念,不来看看实在不安心。”
“劳皇后娘娘费心,臣妾惶恐。”
董鄂妃要行礼,皇后拦住她,“姐姐快别多礼,好好歇着就是。”她令蔡婉芸带来一堆名贵药材,jiāo给李应容。李应容感念着皇后的提拔之恩,这会儿见到蔡婉芸也觉得腰杆挺直了,眼神里满是骄傲。
蔡婉芸气不顺,李应容一向是个会顺杆爬的,当初就比谁都会作妖,现在竟然被提拔到承乾宫来了。再说,这些年无论是在辛者库还是储秀宫,蔡婉芸没少被李应容使绊子,见到李应容她就烦。不过,烦是心里烦,面上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两人相看两相厌,然而面上一团和气。
皇后仍然是没看桑枝几眼,桑枝也不以为意,她现在目光放在贞妃身上。一向嚣张的贞妃自从踏进内殿见到董鄂妃的那刻起,就变得极其乖顺。桑枝几次瞧见她想伸手去扶董鄂妃,可都是只伸到一半就停住了。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愿意。现在就安静地站在一旁,还低着头,除了刚开始的请安以外,一句话都没说。董鄂妃更不必说了,根本当她不存在。说了一会儿,董鄂妃忽然说,“臣妾有些体己话想和皇后娘娘说,不知皇后娘娘可否移步内寝?”
皇后迟疑了一下,不由得看向桑枝。就是一眼而已,桑枝对上她的目光,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皇后就道,“自然。”
可这一眼不仅落入蔡婉芸眼里,更落进李应容眼中。李应容大感惊讶,眸子里的讶色都藏不住,看得蔡婉芸心里一咯噔。
董鄂妃请皇后娘娘入了卧榻,外头的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动。只有贞妃的目光追随者董鄂妃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人影。董鄂妃病qíng虽重,却一直瞒着承乾宫的大多数人,只有几个极其贴身的丫头才知道。而这几个丫头中,就有贞妃重金买通的人。一个小丫头给贞妃沏茶,低声说,“皇贵妃娘娘好像咳血了。”
贞妃手一抖,当即眼圈一红。往小丫头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便再也不抬头。
桑枝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李应容却注意力都在桑枝身上,她感到很奇怪,虽然早就知道皇后宠信桑枝,可也不至于宠信到一件事qíng之前下意识地和桑枝jiāo换眼神吧?这种qíng况她只在太后和苏麻喇姑身上见过,但那怎么一样呢?苏麻喇姑可是从小就跟在太后身边的,这几十年的感qíng和默契自然无可厚非。李应容不明白的事qíng,自然想去探个究竟。何况,她当日跟桑枝说完想去承乾宫的意愿后,不久就成功地擢升过来,这份人qíng她还没有还。
李应容上前一步,跟桑枝笑,“这两日一直忙着,刚来接手很多事qíng都要了解,没顾上桑枝姑娘,希望你不要见怪。”
“李嬷嬷哪里话,”桑枝客气道,“自然是正事要紧。”
李应容还要问话,一旁蔡婉芸见势不妙急忙过来,不冷不热地对李应容说,“恭喜李嬷嬷了。”
那能膈应死人的语气让李应容瞬间把注意力从桑枝转移到蔡婉芸身上,也不冷不热地回,“哼,多谢。不过老奴忙,承乾宫得皇上恩宠,事务繁忙,只怕不能像蔡嬷嬷您这般清闲闲聊。”她冷嘲热讽一顿,才对桑枝说,“等我忙过这一阵,再好好谢谢你的大恩。”说完高昂着头颅,故意指使其他宫女做东做西,自顾忙活去了。
蔡婉芸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冷笑着看桑枝几眼,也转身走了。
桑枝眼睁睁看着两个老嬷嬷唇枪舌战一番,心里不由叹息。她再一转头,却发现贞妃已经不见了。桑枝感到奇怪,于是问一旁的宫女,宫女说,贞妃回去了。
回去了?桑枝皱皱眉,贞妃竟然回去了?以往她不都是赖到董鄂妃开口赶她才肯走吗?
刚走不久。桑枝想了想,出门追上去。
☆、狗粮
贞妃走得很慢,几乎一步一回头。桑枝到她面前,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劝慰的话,但她要让贞妃知道董鄂妃已经与皇后合作,于是拿出了玉佩。
没想到贞妃一看见玉佩,眼泪刷地就落下来,桑枝大吃一惊,接下来的话一时更不能开口了。贞妃却只是默默掉眼泪,许久才哽咽道,“我明白了。”
“……”桑枝有点无语,自己什么都没说呢,她这是明白什么了?
贞妃苦笑,“这是姐姐的家传玉佩,能给你,意思我就懂了。你放心,以后我听你差遣。”她指腹抹去眼泪,面无表qíng道,“告辞。”贞妃又回头,深深凝望承乾宫半晌,这才毅然转身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桑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知怎么的,可能有些物伤其类的缘故,她为贞妃感到难过。
“贞妃娘娘!”桑枝到底喊住了她。
贞妃顿住,也没回头,“何事?”
“皇贵妃娘娘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桑枝心想,毕竟最终的遗愿是要保住幼弟和贞妃。但这个计划她是不会告诉贞妃的,不然贞妃会是这一环里的变故。
贞妃没有出声。
桑枝又说,“你今日怎么走这么早,皇贵妃娘娘又没有赶你。”
“……”贞妃沉默着,半天却只说,“我再也不会来了。”说完,径自离去。
桑枝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良久,也只是叹息一声。她转头往殿里走,没两步遇到蔡婉芸,蔡婉芸冷冷的刺她一句,“桑枝姑娘还真是会讨人欢心。”
一句话噎得桑枝哭笑不得。蔡婉芸心里有根刺,桑枝知道,尤其蔡婉芸对皇后是忠心耿耿,怎么也接受不了桑枝竟然“带坏”皇后,还很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位子,因而对桑枝非常不满。桑枝走到她身边,只轻轻说,“你要的是坤宁宫掌事之位,我不要。蔡嬷嬷,我保证,在坤宁宫里,除了皇后,永远都会是您说一不二。我不挡你的路,但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厉,“也不会让人挡我的路。希望我们和平相处。”说这话时,她望着蔡婉芸的眼睛,眸中满是坚毅决然之色,震得蔡婉芸不由得心头一咯噔。
桑枝说完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正巧皇后和皇贵妃从里面出来,见她们离得近,皇后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回皇后娘娘,”桑枝露出标准的微笑,“蔡嬷嬷在说近日娘娘您的辛苦,嬷嬷很心疼您的身子。”
蔡婉芸眼神闪了闪,迟疑片刻才笑道,“正是呢,”说着拉住桑枝的手,“老奴刚刚还和桑枝说,皇后娘娘最近事务繁忙,十分劳神,想来当初皇贵妃也是如此劳累,东西两宫都让人心疼,嘱咐桑枝好好伺候皇贵妃。”
桑枝暗自眉头一挑,没想到蔡婉芸主动拉住了自己的手。她抬眸看向蔡婉芸,蔡婉芸对她笑着,一脸和善,声音压得极低,“咱们都是为皇后办事的人,自然要和和气气的。”
到底是爬到掌事位子的人,蔡婉芸怎会不识时务。桑枝听懂了她的意思,顿时就松了口气,点点头道,“自然。”
皇后和皇贵妃离她们比较远,没有听到她们的私语。不过皇后还是对她们难得的和谐感到奇怪,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桑枝一眼,桑枝偷偷对她眨下眼,让当着皇贵妃面的皇后不由得脸上一红,连忙扭过脸去不看桑枝。桑枝也不知道皇后和皇贵妃聊了什么,只是这整个下午,皇后都留在承乾宫陪着皇贵妃闲聊。聊聊宫里的花花糙糙,甚至聊聊过往管理后宫的诸事,桑枝和蔡婉芸在一旁守着,不知不觉竟然已到huáng昏时分。
“姐姐只管好好养着身子,有什么要的用的,尽管告诉本宫,本宫断不会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皇后拉着皇贵妃的手,说的时候还望着皇贵妃的眼睛,一脸认真的模样,惹得皇贵妃莞尔,“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一定谨遵懿旨。”然而心里却叹气,可惜原来一山不容二虎,不然她倒是真愿意和皇后jiāo个朋友。
皇后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到底中宫之主只能有一个,她和董鄂妃是不可能当真jiāo好的。不过因为如今和董鄂妃一番密聊,让她们最后站在了一个战壕里。她们之间,若不是qíng势所迫,怎会有今日这言笑晏晏的安宁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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